失乐园（07）
没有认识晏明绪前前，简隋英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感觉，奇异、热烈、纠结，多种复杂的情绪融合在一起，那就叫喜欢。在没有感觉之前，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不被重视的，而当这种感觉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突然被察觉时，简隋英才发现，他和晏明绪之间原来竟然如此贴近。就像在他的梦里，晏明绪就站在他的面前，对他伸出手等着他来牵。可实际上他们的距离却又相隔甚远那么远，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因为他喜欢上的人是晏明绪，是他收容他的老师，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成年人。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就像喜欢上一片云，因为白云总是变幻莫测的，不知道什么时间就会从手边儿溜走。 有一个声音告诉简隋英，最好不要继续喜欢了，不会有结果的。简隋英知道这个声音名字叫理智，可惜喜欢一个人既不是选择也不是自由。那些汹涌的，复杂的情感，不是一个理智的声音就能抛诸脑后的。 “隋英啊，怎么这次回来心事重重的。”简老爷子适时的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疼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子问道。 “是有心事啊。”简隋英摸了摸自己有些泛红的脸想。只是这种心事也被列入他秘密中的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老师，男的，年长十几岁，这些秘密哪怕只露出冰山一脚，就足以令除了他以外的人瞠目结舌。 “是谈恋爱了吗？”简老爷子见简隋英不回答试探性的问道。少年人的心事总是好懂的，不论做什么总是会出神，偶尔想起什么还会露出一个会心的笑，简老爷子也是从少年时期走过来的，多少能看出一些。 “唉呀，爷爷，你想什么呢，没有的事儿。”简隋英支着下巴讪讪的答道。是啊，这根本不算恋爱，只是另一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喜欢而已。 “还不好意思了。”简老爷子笑了笑，他还算了解他这个大孙子，如果他听到这话显得有些诧异随后答没有，那可能是真没有。可他却像被戳到痛点一样脸色通红的大声反驳，那就应该是事实了。“想谈就谈呗，不过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心里得有点儿数啊，还小呢，有些事儿得成年以后才行，得对自己负责，更得对人家女孩子负责。” “爷爷，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简隋英揉了揉脑袋有些不耐烦的反驳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啊。”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这孩子，长大了，心事更多了。”老爷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重新拿起手边儿的那份报纸继续读了起来。 没有老爷子的打扰，简隋英则又陷入了神游中。老爷子刚刚说他长大了，他也真的在一瞬间就长大了，都说喜欢一个人是成长的一种捷径，而他本来就属于早数的那一派，现在又成长了，是不是说明，他和晏明绪的差距逐渐的减小了呢？至少在心智方面儿，不需要把他当成一个想法简单的青少年来看待了。那剩下的距离该怎么追赶呢？ 简隋英就在这些问题的困扰里迎来了新年。在老爷子这里过年很是热闹，虽然他的父亲和几个叔叔都不会来，可一群照顾他们祖孙两个人的人胜似亲人般的把这个年经营的红红火火。到了晚上老爷子都要睡了，还带着简隋英去庭院里放烟花。 不过简隋英一直在看着时间，12点临近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放下了手里的烟花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距离他们上次联系，已经过了有一段儿时间了。电话响了四声后，简隋英终于再次听到了那个久违了的声音。 声音的一方背景很嘈杂，有着和他一样隆隆不断的烟火声，可晏明绪的声音即使在嘈杂的烟火声中也异常清晰，他说。“简隋英同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老师。”简隋英也送去祝福，随后问。“老师，你回你父母家了吗？是在那里过年吗？” “嗯。回了。”晏明绪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面色如常的说。“假期过的怎么样？有好好陪你爷爷吗？” “挺好的，也有好好陪爷爷。”简隋英回答完又试探道。“老师，过完年就快开学了，我也快回去了。” “是啊，假期不多了呢。” “那老师，你希望我早点儿回去吗？”简隋英说着有些局促的攥紧了衣角。“我是说，要是我早一点儿回去，会不会打乱你的安排。” “不会……”晏明绪顿了顿，又沉默了几秒。“不过你爷爷会舍不得吧，半年才有空回去一次，他应该会想让你多陪他些日子。” “也是。”简隋英很好的被说服了，或者说，打这个电话之前他也没有过提前回去的想法，不过是一个试探，可惜狡猾的大人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简隋英轻轻咬了一下唇，决定加大试探的力度。“那老师，整个假期不见，你会想我吗？” “会。”简隋英听到晏明绪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轻声说，心倏地就放下了，可接着，他就听到晏明绪补充道。“每一个学生隔这么久不见，做老师的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们。” 好吧，捉摸不透的成年人果然又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简隋英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后，第一次给自己的高中生活设立了一个目标。既然晏明绪把他归纳为学生其中之一，那么他要当特别的，虽说住在他家已经足够特别，但都不是最特别，他希望他在晏明绪心中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在晏明绪心中，他早已是那个最特别的人了。明显的表现就是晏明绪开始对着他说谎，曾经的晏明绪是不屑于说各种各样编造的谎言的，既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而现在，他不惜把谎言揉碎了，掺和在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真心话中，使得真心话看上去也像一句脱口而出的谎言。 比如说那个“会”字，只要再补充一句这是对所有同学的思念，就能自欺欺人的隐藏住他所有的不伦的，卑劣的情愫。 晏明绪自嘲的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时钟，12点已经过了。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应该算是和简隋英共渡了一个新年，这也不算孤身一人了，晏明绪如是想。 是的，那句已经回父母家了也是一句谎话，他许多年都没有和亲人们在一起过过一个完整的年了，年少时期是父母忙的原因，独立之后则是因为某些隔阂。他本以外已经习惯了在热闹非凡的节日独身一人，可还是因着简隋英的一个电话心乱如麻。 和简家关系那么恶劣的简隋英都会定时的和自己爷爷打个电话报平安，而他却从不和家人联系。聪明如简隋英肯定一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不止一次的追问过年他会不会一个人，有没有回家。 还是让他担心了啊……晏明绪无奈的摇了摇头。可令他更为苦恼的是简隋英的令两句明显的试探，少年人的心意一旦被发觉就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尤其是像简隋英这么外放的人表现的更为明显。 他试图遮掩过去的许多简隋英未发现的心事到底在短暂的离别后袒露在了阳光下。他不知道简隋英在试探完以后还会怎么做，这个性格倔强的孩子他从来没看懂过。更不知道如果简隋英把他发现的一切直接向自己分享他又该如何自处。理智告诉他，如果简隋英言明，他是该拒绝的，可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不能坦然的把那个“不”字说出口。他没法拒绝简隋英的任何要求，除了和他在一起这一点。 他只觉得自己无耻到了极点，既没法果断的把他推开，又没法心安理得的抛下自己的一切负担和他在一起。只卑劣的希望自己能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看着他慢慢长大。 但其实简隋英比晏明绪猜测的还要聪明一些。寒假回来后，在晏明绪忐忑的目光下，他既没选择再次试探，也没选择直接袒露自己的心声，而是不动声色的和从前一样做为一个合格的同住伙伴和一个学生与晏明绪正常的相处着。 他的朋友也愈发多了，功课也逐渐由倒数变为中等，甚至连春季运动会同学邀请他参加各种各样的项目都没有拒绝。 他的运动神经很好，在学生的一声又一声欢呼中拿到了几个奖牌。晏明绪晦涩不明的看着赛场上肆意挥洒青春的孩子有些感慨。少年人每天都在不断的变化着，变得更优秀，更耀眼，只有他，日复一日的裹在某一个名为轨迹的壳子里无法动弹。 又一个项目参加完了，简隋英还在被不少人簇拥着，晏明绪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简隋英就是在这时突破人群向晏明绪走来的，他手里还拿着因为挥洒汗水赢来的奖品，之后便把那些奖品塞到了晏明绪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晏明绪，嘴角还带着他独有的，肆意的笑容，他问。“老师，我现在有让你觉得骄傲吗？” “当然有……”晏明绪听到自己声音颤抖的回答，但后面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你一直都是……不止是我的骄傲，而是所有人的骄傲，没有人不会因为你而骄傲。” “那就好。”即使周围有很多人，简隋英的目光依然透过春光直挺挺的落在了晏明绪的身上，随后神采飞扬的笑了起来。 晏明绪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属于周围的声音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整个春季只剩下简隋英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 晏明绪开始不自觉的观察起简隋英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像一个卑劣的窥伺者，可却无法自抑的不想错过他成长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确是变了很多，耳钉早在耳洞长好后被他摘了下来，可又会在周末悄悄戴上，既保持了他一贯的叛逆，又不违背校规。他也开始回答老师提处的问题，偶尔还会反问老师一些更加尖锐的，书本上没有提及过的古怪的知识。偶尔在家里，他也会在作完作业后邀请他一起进行一些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活动，又或者不动声色的把他正看着的财经频道换台，换成各色各异的他看不懂的新奇的热点。 他就像一个矛盾综合体，用自己的机智轻松的在不违背既定规则下保持了自己独特的叛逆。晏明绪不得不承认，他的每一点都在毫无察觉间把他吸到一个名为爱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他们就在这场不动声色中，渡过了整个学期，直到暑假的来临。 简隋英暑期的安排很多，晏明绪从未干涉过他任何假期，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这个假期他本来打算去爷爷那里转一圈然后早早回来，可最后还是答应了几个幼年时期朋友共同度假的邀请。 一整个学期他思索，他已经想清楚很多问题了。比如说他和晏明绪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为晏明绪心中那个最特别的存在，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有所进展了，但他不会因为这些进展而失去自我，如果用这种方式喜欢一个人，那他就不是原有的简隋英了，想来，一个连自己都不是人，更不会被其他人欣赏。因此他一直在做的，只是一个更好的自己。而曾经的朋友，也是他的一部分，所以在和晏明绪打了声招呼后，他就开始着手收拾起行装。 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沿海的某个城市，有沙滩有阳光，还有几个年少时期的玩伴，临出发前，简隋英又简单的查询了一下攻略，发觉这里着实有不少值得游览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次不知道能不能全部玩到。不过这也不要紧，他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可以和晏明绪一起再去一次弥补那些遗憾。 可惜，兴致勃勃的简隋英在出发后两小时不到就匆匆忙忙的拎着行李箱回到了家里，原因很简单，之前的行李都是晏明绪帮他准备好再检查一遍才放到他手里，只有这次，成年心切的他偏要自己收拾，并且以一种强硬的态度不许晏明绪再次检查，结果就是临上车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把证件夹在了习题册里忘了拿出来。 这种结果未免有些尴尬，简隋英拎着行李箱在走廊里踌躇了一会儿才咬着牙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打算以一种晏明绪不会察觉的方式拿到自己的证件，不想却听到了屋子里两人对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是晏明绪，简隋英很熟悉。另一个简隋英也不陌生，是教他们的科任老师——郑途老师。 简隋英无意窥伺别人的秘密，可两人的对话的内容却着实令简隋英好奇。 郑途先是自说自话了一番，随后道。“一年终于过去了，我的辞职信交好了，交接完手里的工作就可以走了，说实话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在学校里呆一阵儿都感觉自己年轻了，跟回到青葱少年时光似的。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隔着门，简隋英看不到晏明绪的表情，只能从声调判断这句反问还是一贯的平淡。 “你说什么怎么样，你什么时候走啊？当初不是说好了就一年吗，校长也知道。别告诉你在这儿还没呆够啊。机关单位名额可只给咱俩保留一年，这还是看在俩老爷子的份上，别你不会不打算去了吧。” 接下来是大段的沉默，可简隋英的心却在一瞬间提了起来。原来晏明绪在学校当老师只有一年时间吗？他的人生路线其实早就已经规划好了。所以他之前跟爷爷的那句戏言竟然是真的。晏明绪只是用一年时间来体验生活，接下来就要按照他正常的流程走他的仕途。不过这也是应该的……他是晏明绪，晏家的长子，不可能在这所学校里呆一辈子。那他以后就不再是他的老师了……没了老师这层名义，他还有理由住在这里吗？他是不是也该搬走了…… 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乱如麻。晏明绪离开学校俨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晏明绪真的离开了，也就代表着他和晏明绪的分道扬镳/时间太短了，简隋英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行李箱，时间太短了，短到他还没成为晏明绪心里那个最特别的存在。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听到行李箱咣当的一声翻倒的声音，这声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拎着箱子准备逃离。可惜屋里的人动作抢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你……怎么回来了？是落了东西吗？”晏明绪有些诧异的看向简隋英问道。 “嗯，证件在书里忘了拿出来。”简隋英垂着头，把行李箱放到门口匆匆的向屋里跑去，他不知道晏明绪察觉到他偷听了没有，只想快点回房间找自己的东西从而逃离晏明绪的视线，因为他不想从晏明绪的眼中看到任何一丝怀疑。因此，他没有看到站在晏明绪背后，流露出同样诧异目光的郑途。 郑途勉强压抑住自己即将迸发的情绪，直到简隋英回到自己房里才惊呼出声。“你疯了吗！晏明绪！”郑途说。“你忘了孟老师临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