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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之余,他心下却暗暗有些庆幸。雨下到这步田地,整个江州平原都成了烂泥塘,那些贼寇再凶悍,终究也是活人,不可能生出翅膀飞过来。军士们淋了这场雨,少不得要病倒一半。但只要能赶到烈山脚下,这条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石元孙左思右想,脑中没有片刻安;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号角。 这种充满萧杀意味的号角声,这几个月来宋军上下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听闻,几乎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瞳孔恐惧地收紧,连石元孙也不例外。 那号声来得极快,初起还在里许之外,不过一个呼吸,就逼近到百余步的距离,仿佛在暴雨中御风而行。 石元孙用变调的声音大喝道:“结阵!” 为了行路方便,军士们都把军械放到辎重车上,这时乱纷纷过去捡拾,一时间哪里还能展开阵型? 慌乱中,一个剽悍的身影撕开雨幕,直闯过来。那人精赤上身,淡金色的皮肤犹如一尊镏金铜佛,口中横咬着一柄长刀,正是雷霆刀臧修。队尾一名掉队的宋军躲闪不及,被臧修一撞,立刻横飞而起。 臧修不理不顾,身体微微前倾,风驰电掣般朝宋军大队袭来,连马蹄都能陷住的泥淖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半点滞碍。 石元孙勒住缰绳的手掌都在颤抖,这时他才看清那人脚上踏着两块古怪的板子,板身一掌宽,两端上翘,仿佛两条小舟。他手中持着一对细竹竿,用来cao控前进,虽然满地泥泞,他却像是踏着两条小船,来去如风。 臧修把细杆收到背后,一把摘下雷霆战刀。霹雳般的雷霆震响中,他宛如一柄战斧,狠狠劈进宋军还未成形的战阵之间。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中出现,比起倚仗金钟罩护体的臧修,他们身上多了一件防雨的斗篷,其他装备一模一样,都配备有在泥上滑行的木板和竹杖。 石元孙惊恐地发现,即使在这种长途奔袭的追击战中,这些贼寇依然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和犀利的战术。他们没有利用可以滑行的木板,靠速度和灵活性拉开距离与己方周旋,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破阵对攻。 以臧修为首,星月湖军士一个接一个闯进他破开的缝隙中,无论是宋军奋力挥出的刀枪,还是军士们仓促抛出的拒马,都无法阻挡他们锋芒。那些凶悍的匪寇就像一柄快刀,在宋军队伍间越进越深。 石元孙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等他清醒过来,立刻一扯斗篷掩住头脸,伏在鞍上,打马狂奔。 撤退途中遭遇暴雨,宋军士气已跌至谷底,眼见主将被雨水淋湿的大纛晃了晃,然后轰然倒下,宋军呆了片刻,随即溃散。 没有人再去理会车上的辎重,载满物资的大车被抛到路边,宋国朝廷费尽力气运来的粮草扔到泥中,耗费重金打造的兵器战甲委弃满地,捧日军镶着华丽豹尾的大纛倒在泥浆中,被慌不择路的军士践踏而过。 宋军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刹那间解体,每一个部分都争先恐后地朝四面八方逃散。军士们抛下辎重,扔掉刀枪,脱下衣甲,争相逃亡。一边跑一边发出惨叫,仿佛数月来压抑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吴三桂、吴战威、易彪踏着滑板,肩并肩地滑过泥地,他们三个在城中练了几日,虽然不及星月湖大营的军士娴熟,好歹功底扎实,一路过来只摔了几跤,比起在泥泞中连滚带爬的宋军可强得太多了。 “老桂运气够好,”吴战威道:“一回来就赶上打仗!” 吴三桂悻悻道:“可惜我去了趟建康,硬仗都让你们打完了。” 易彪回头看了一眼,“能跟上来的还不到三成,这些家伙平常看着也人五人六的,拉出来一练,可比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了一大截。” 三人奉命组建一团的直属营,他们从城中挑选了一百多名佣兵,又招募了一些精壮,好不容易凑够定额的三百人。按照程宗扬多打硬仗的命令,这支新军每每冲在最前,经过漫长的围城战,已经差不多淘汰了一遍。用一般军队的标准衡量,这支血战出来杀气十足的新军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精锐,但比起星月湖大营的强悍还是远远不及。 吴三桂看着星月湖军士在前冲杀的雄姿,不禁兴起,一把摘下长矛,“我去冲杀一番!亮亮咱们直属营的招牌!” 吴战威虽然也看得手痒,却惦记着孟非卿吩咐,摇头道:“不成!孟上校吩咐过,这一仗干的是抢钱抢粮的勾当,把宋军赶走就是了,兄弟们还要留着命去水香楼热闹呢。” 吴三桂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会儿跟上来的有百十号人,这一仗怎么打,我听大哥的。” 吴战威嘿嘿一乐,“得了吧,咱们仨里面,打仗就数你和彪子在行。你们俩商量,我听着。” “成!”吴三桂也不推让,指着宋军道:“宋军三千余人,队伍拉出近三里地,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架势。眼下星月湖的爷儿们一上,主将就逃了,剩下的宋军肯定有多快跑多快。让我说呢,咱们这一百多人从中间插过去,把宋军一截两段。老臧他们在后,咱们在中间,两头一拦,咱们一团就直接把宋军的后半截包了饺子。孟上校的二团比咱们走得更早,这会儿多半在前面守着,前半截就归他们。” 易彪道:“还有侯中校的三团,他们在两翼警戒。按匡仙长当初说的,这场雨最多下一个半时辰,一会儿就停,如果他们被选锋营缠住就麻烦了。” “雨停了,地还没干,只要手脚麻利点儿,选锋营连咱们的泥都吃不上。” 说着吴三桂用手肘拱了拱易彪,“彪子,你那个相好呢?” 易彪脸上一红,“别乱说——人家是个寡妇……” 吴战威道:“寡妇怎么了?只要能生会养就成!我说彪子,这一仗打完,咱们跟程头儿说一声,把你和鹂儿的喜事办了,然后再纳个妾!” 易彪低下头,半晌道:“我要去白夷看看我哥。” 吴战威和吴三桂一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知道你有家有口,虎哥肯定也高兴。行了!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干活儿!” 三人略停片刻,整顿了部属,然后朝宋军溃散的队伍正中冲杀过去。 易彪一边滑行,一边拿起颈中的号角,用力吹响。他的号角声与星月湖大营的肃杀又有不同,号声苍凉悲壮。不多时,后方传来一声相同的号角声,远远应合。易彪等人放下心来,各自拿出兵刃,吼道:“杀!” 几名宋军拉住一辆大车的驮马,试图割断缰绳,借助马力逃跑。忽然车身一沉,一条大汉跃到车上,他光着膀子,颈背生着黄黑相间的斑纹,就像一头直立的猛虎,双目凶光毕露。 那大汉狰狞地张开大口,发出一声虎啸般的狂吼。四匹健马顿时四蹄发软,卧倒在地。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被他猛兽般的气势震慑,两眼翻白,生生吓晕过去。其他几名军士被骇得倒退几步,接着发了声喊,转身不要命地四散逃开。 武二郎双手叉腰,一脚跺着满车的辎重,吼道:“敢抢二爷的东西!孙子!活腻了吧!” 月霜踩着滑板风一样从他车边掠过,黑色的斗篷长长披在肩后,秋少君一手按着粘在脸上的胡须,两只滑板早不知甩到哪儿去,他这会儿施出太乙真宗的轻功,速度比起月霜的滑板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武二立在车上雄视四方,威风十足,可惜他虎威过盛,宋军不是吓晕过去,就是四散逃命,连半个凑趣的都没有,不免有些无味。眼见秋少君过来,他眼一瞪,“臭小子,傻乐什么呢?” 秋少君翻了个白眼,按着胡子道:“让你天天跟在别人马屁股后面吃灰,突然有一天不用吃了,难道你不乐吗?” “我呸!”武二郎啐了一口,“臭小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个非人类的凶徒!人渣!暴力狂!”秋少君还了句嘴,然后叫道:“月姑娘!等等我啊!” 孟非卿曾对程宗扬说过,世上没有不败的武将,一名好的将领,不仅仅要能打胜仗,更重要的是会打败仗。只有善打败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有些将领号称百战百胜,一次战败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将领却是屡败屡战,无论败多少次,都能东山再起。 眼前这一战,将宋军不善打败仗的弱点暴露无遗,主将当先逃蹿,余下的军士再没有作战的勇气。捧日右厢军早已残破的指挥体系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的抵抗,从武将到士卒,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的逃命。 第二章 战事之初,星月湖大营集中了营内所有法师,占据天时,同时投入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只放了三个营留守江州。程宗扬所属的一团,由臧修和吴战威分别带领一营和直属营参战。二团由郭盛和月霜各带一个营,侯玄则亲自带领三团的两个营在战场之外戒备。 相比于星月湖大营布置的周密,宋军在暴雨中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双方略一接触,便毫不意外地全军雪崩,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随着郭盛带领的二团直属营和一支黑衣军同时出现在宋军前方,战局已经无法扭转。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千余名贼寇如何把数百辆装满辎重的车辆拖走。 就在这时,暴雨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逃奔的宋军惊恐地发现,一排堡垒般的黑影出现在战场上,而且还在以不逊于战马的速度向前移动。 远古巨兽般的猛犸象陆续抵达战场,它们弯曲的长牙弯刀般向前伸出,长鼻昂起,巨大的头颅宛如岩石。它们头颅后方与背部相接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来自荆溪的女驭手坐在上面,头顶撑着亭子般的纸伞,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阳光穿透乌云,洒在战场上。溃散的宋军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军旗,还有数百辆盛满辎重的大车。击溃宋军容易,运走这些物资却成了麻烦——并不是运力不足,有荆溪人猛犸战队在,打扫战场的任务变得轻松而迅速——而是武二爷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武二郎一样一样指着,“我的!我的!我的……”然后他大手一挥,“这些全都运到二爷房里去!” 吴战威咧了咧嘴,武二这厮也真够不要脸的,一挥手就要了一半的战利品。 易彪没有在意二爷抢东西的可憎嘴脸,他擦净脸上的泥点,然后摘下颈中的号角,双手捧起,朗声道:“多谢荆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犸背上的荆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着长毛的猛犸背,猛犸扬起长鼻,用人手一样灵巧的动作夹住号角,递到主人手中。 吴战威与吴三桂在后面挤眉弄眼,吴战威小声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鹂儿,在江州又勾搭上一个,还没办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纳一个?”吴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个心宽的人,想来不会呷这种飞醋。” “打住!这话可千万别让翠烟听见!” 吴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吴大哥还是个怕老婆的。” “胡说!她有身子,我是让着她!”吴战威赶紧转开话题,“咦?那边那位兄弟,看着有点面熟啊,侯爷的人?” 吴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说着过去搂住那名黑衣人首领的肩,朝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络地聊了起来。 月霜没有理睬武二郎划的圈子,冷着脸道:“所有缴获一律入库。运走!” “谁敢动!”武二郎叫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二爷占的有股份!这一半都是我的!” “无赖!”秋少君怒喝一声,然后一脸无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说的。” “臭小子!再说声试试!”武二郎吼道:“瞧二爷不打扁你的嘴!” “他说的没错!”月霜气得玉脸发白,厉声道:“你就是个无赖!” “嘿!你这丫头——”武二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刚才与吴三桂寒暄的那名黑衣人首领过来施了一礼,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家侯爷说了,这次近卫队出兵,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待我们清点之后,剩下六成归你们所有。” 萧遥逸也一同跟来,其他人身上满是泥污,他却是华服簇新,别说泥点,身上连一个雨点都没有——全靠了那张俊脸,小侯爷是坐在猛犸背上来的。 这会儿听到双方的叫嚷,萧遥逸头一个按捺不住,他一脚踩住车轴,袖子挽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车“梆梆”响,叫道:“欺负人是不是!这个要一半,那个要四成,给我们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领道:“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们怎么分,不关我的事。便是不给二爷留一文,也是你们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谁敢拿二爷一文钱试试!” 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星月湖大营、武二郎和鸩羽殇侯的近卫队三方吵成一片,让吴战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说他们也是星月湖大营的人,应该站在萧少校一边,可是对面站着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英雄武二爷,还有随随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物的近卫队,吴战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觉得眼下还不到仗义的时候。 武二郎横眉竖眼,张开大手把生满胸毛的胸脯拍得山响,“你们满世界打听打听!二爷是不是好欺负的!” 萧遥逸吼道:“我们星月湖大营自打跟着岳帅,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谁敢占老子的便宜试试!张嘴就是四成、一半!还真敢开牙!” 黑衣人首领抱着肩道:“萧刺史,分成的事暂且不说。前些日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