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变故
6 变故
“咦,怎么没有来呢?都快一个月了。”阿佑疑惑的打量着人群,眼中的期待在环顾一周之后暗淡下去,今日依旧没有见到那个期待着的身影。 自从见过那个女青年后,单纯的阿佑每次唱歌都会刻意的打量人群,试图找出那个身影。然而事与愿违,女青年没找到,但是却借此记住了每一位熟客,她的生活中也渐渐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除了罐头店的刘大叔与刘大婶以外,她记得卖油炸食品的霍大娘,记得卖煮串串关东煮的朱大爷,记得卖馄饨的馄饨西施。每日唱歌不仅可以聊上一两句,还能借着小吃摊招揽生意,虽然生活依旧难熬,但心目中的念想却支撑着她每日斗志昂然,只可惜,那个身影就像故意与她捉迷藏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女青年就像凭空消失了,明明说期待着她的歌声,也会听她唱歌,可是这眼睁睁的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个女青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过去一个月,她不仅连名字都没有机会问,甚至脑海中那本就不怎么清晰的模样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只记得对方有着发育良好的身材,以及温柔磁性的声音和一双明亮的淡棕色眼眸。 不是说好我的歌声是被期待的吗?为何唯独她没有来呢。环顾一周再次一无所获,直到广场的人群散尽,阿佑只好掩下心中的失落匆匆回家。 之后的几日就与之前的一个月差不多,女青年没有出现,但是因为季节更替,到了夏末的雷雨季。 几场夏雨让酷暑退却,空气中透着清凉,这也让热的睡不着的阿佑得以睡了几晚好觉。不过完事皆有两面性,雷雨让酷暑退却,却让她唱歌的生计耽搁了。 这日,阿佑起了个大早,虽然天边依旧乌云滚滚,还能闻到远方吹来的空气中带着几分凉意与积雨云特有的水汽,但是生活实在入不敷出了,再耽搁下去,估计就要喝西北风了。她拿起特意缝制好的破布袋,再次换上唯一的一套比较拿得出手的‘演出服’,踏上了她的演唱会之路。 “今日阿佑这么早呀?”霍大娘正推着餐车前往中央广场,正好见到了过来的阿佑,遂打了个招呼。 “对呀,不唱歌就没有钱吃饭了。前段时间下雨,我闲的都出蘑菇了,这日才赶着没有下雨就连忙出来了。”阿佑说。 “阿佑可真敬业,几日没有唱歌我们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情呢,正要打听来着,不过没事就好。来,看我们的阿佑这么努力,大娘奖励你一个油炸馃。”霍大娘把餐车推到广场边缘,随后撑开了雨棚。只见餐车正徐徐油香味,打开锅盖,锅里是一大锅油,正吱吱冒出小泡泡。餐车的台面码放着许多形色各异的面馃。霍大娘靠卖油炸面点为生,这最出名的就是油炸馃,早餐吃个油炸馃喝杯豆浆,别提多爽快了,她快速往油锅中放入几个面馃,翻搅几下,很快面馃就浮了起来,香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这,这不好吧。”阿佑下意识咽了口唾液,虽然很想吃,但是油炸馃要十个银币呢,就不是她这种一天只能赚五十银币的人消费得起的。 “说了送你就送你了,大娘还能少你一个面馃?拿着,小心烫呀。”霍大娘用油纸包好油炸馃,递给阿佑。 阿佑没法推辞,她确实很饿,早上才吃了一点点泡软的全麦面包,因为最近没法唱歌入不敷出物价又飞涨,她到了一天只敢吃两顿的地步,拮据的不得了。现在闻着香喷喷滋滋冒油的油炸馃,肚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大娘,今日我收了银钱就付你吧。”她接过油炸馃一口咬了下去,酥脆的表皮发出吱吱的声音,明明很烫,可是她却嘶嘶的吃着,吃的是龇牙咧嘴。 “说了送你的,大娘每日在这也算你的一个听客了,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今日便唱的好听些,大娘听着也精神。”霍大娘又往油锅里放了几个油炸馃,金黄酥脆的油炸馃一个接着一个浮起来,就像金元宝似的,光是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我定会认真唱的。”阿佑点点头,毕竟,她答应过她的,不管她来不来,至少只要来,任何一个广场都能听到满意的声音。 片刻后,中央广场的人渐渐多起来,这时候老天也赏脸了,乌云散开,阿佑连忙来到熟悉的舞台上。 许多准备去上工的自由民在广场周围的小吃摊解决早餐,这些市民闲暇时光唯一的乐趣便是在广场上聊sao喝酒,当然现在还多了一种娱乐,听歌女唱歌。 作为商贸中心的南方,工厂屈指可数,这里遍地都是小商贩和杂工,论待遇肯定比不过北方成体系的工厂,但是胜在自由。正是因为灵活就业导致南方人民性子普遍比较随和,战争当前,北方的工人在忙于车间生产避免裁员时,南方的人民却本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奋斗哪有喝酒撩sao香呀。生活方式直接导致南北两派差异巨大的人生观,北方象征着野心与梦想,而南方象征着生活与幸福。 见越来越多的自由民围过来,阿佑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少女的歌声婉转悦耳,宛如林间鸟鸣般唤醒了人们心目中那份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原来越多的人从不远处聚集过来,他们拿着简单的早餐,却目露憧憬的看着舞台上放声歌唱的少女,这是一首自小便听到大的童谣,有许多人不由自主跟着唱,等到唱完时,广场上竟然出现了大合唱,每个人都在这简陋的‘演唱会’中获得了肾上腺素的加持,丰富了精神世界。 正当大家在歌声中陶醉不已时,不远处传来什么异样的sao动声,随着sao动声逼近的还有让市民们闻风丧胆的军队。 “救……救命!” “抓住那几个人牲!” “救命!” 人群散开,阿佑连忙走上前。 几个脏兮兮的男女踉踉跄跄的跑过,后面快车追赶,鸣笛声十分刺耳。被追赶的男女无一不例外都是骨瘦如柴,根本就没有穿衣服,身上到处都是鞭痕,脏兮兮的,胸口烫着什么字,细看之下竟然是个‘牲’字,显然这便是南方特有的‘物种’,人牲。 与北方不同,北方进入了工业文明后废除了奴隶制,改用了可持续使用更新迭代的‘工人’,但是南方主体还是靠着农业手工业为主的种植园,农场主自然也是需要员工的,可是与北方的技术工厂相比,种植园不需要所谓的‘高技术工人’,不需要培训只要是个人就能做,对于南方的农场主而言,最节约成本的永远都是如今这些‘取之不尽’的人牲。 人牲,重在牲字,与牛马猪鸡鸭没什么区别。人牲是原本奴隶制社会中的仆从,他们不是人,是财产,等同于牲口。进入现代文明时代,北方因为需要‘技术型工人’不得已废除了奴隶制,把人牲解放出来参与生产活动。可是南方,人牲困在农场主的庄园里,世代为农场主所用,别说打工了,光是逃离种植园都难。 此时此刻,几个人牲竭尽全力的跑,可是双腿如何跑得过轿车,更别说几个人牲瘦骨嶙峋,身上到处都是鞭伤,不过跑了几步便摔在地上。后方的追兵顿时追了上来,对着几个人牲狠狠的殴打。 “逃是吧,再逃呀,逃?”一个军官打扮的男人挥舞着长鞭,带着棘刺的鞭子下去,顿时皮开rou绽鲜血淋漓。 “啊!” “叫你们逃,叫你们逃。” 啪啪啪! “啊!嘶!你们逃,快,快逃。” “休想逃!” 两个年纪较大的人牲抓住追上来的军官,剩下三个年纪小点的趁机一鼓作气飞快的冲了出去,逃命的本能刻在每一个人牲的骨子里,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闪进大街小巷中消失不见。 “哼,还想逃?你们觉得你们逃得掉?”军官一脚踩住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的人牲,对着部下说,“赶紧去封闭所有车站,仔细盯着装东西的货箱,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躲多久。” “是。” 部下连忙开车前往车站的安检队,南方的律法规定人牲是不允许出逃的,哪怕打死了,也是不允许出逃的。很快,地上的两个人牲就被打的七窍出血,军官们丝毫不在意当着这些自由民的面,就地把两个人牲活活打死。 “你们不得好死。”男性人牲咬牙切齿的说完这话,随着军官一刀下来便咽了气。 剩下的女性人牲也气若游丝了,不过她并未说话,也并未看围着她的军官,而是本能的抬头看向天空。原来,阳光照在身上是这种感觉,真温暖,真舒服,似乎身体的疼痛都少了几分呢。她闭上眼,似乎沉浸在沐浴阳光中无法自拔。然而,刺刀冰冷的落下,结束了她的生命,也结束了她的幻想。 噗!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大家,大家逃去北……” 女性人牲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鲜血的流失中,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在广场上,鲜血让这些本该象征着自由与和平的广场显得尤为讽刺。 场面鸦雀无声,市民们麻木的看着死去的人牲,并未有什么感触。在他们眼里,人牲和牲畜没什么区别,打死了就死了,反正人牲都是蛮子,是野兽,不讲理,不文明,干的也是烧杀抢掠的勾当。 “军官,有三个人牲出逃,你们看这……” “市民们放心,逃不了的,我们军队定会捉拿一切人牲,保护市民的安全。在此期间,还请劳烦市民们密切留意观察,一旦有什么异动便立刻举报。”军官对市民们说。 有了军官的保证,市民们松了口气。因为这场闹剧,大家听歌的兴致也没有了,都纷纷散开上工去了,只有阿佑依旧呆滞的站在原地。 阿佑惊恐的看着被拖走的人牲尸体,两条斑斓大狗冲过来,对着尸体啃咬。瘦骨嶙峋的人根本就没有几块rou,斑斓大狗的牙齿总是会啃到骨头,发出让人胆寒的刮擦声。 汪! “收队。” 军官再次让士兵们簇拥着如同蚂蚁一般离开广场,两只斑斓大狗一口咬住人牲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颈骨碎裂,什么东西应声滚落下来。咕噜咕噜几下,刚刚好滚到阿佑面前。 黑漆马虎的大眼,鲜血浸染,披头散发,正绝望的看着她。 …… 腿,不知为何宛如突然失去了一般。阿佑重重的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阿佑。”霍大娘连忙扶起跌坐在地的阿佑,对眼前的头颅也是觉得难以直视。虽说人牲不是人,可是面对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这很恐怖。 阿佑就像失了魂魄,连怎么离开广场的都不知道。她浑浑噩噩的被霍大娘半抱着离开广场,最后竟然白干了一日,一分钱都没有赚到。 “阿佑,你快回家吧,别太往心里去呀,好好睡个觉,喝点安神茶知道吗?”霍大娘不放心的嘱咐,阿佑还小,她怕吓到阿佑,不过现在看来,估计已经吓到了。 “嗯,今日说好唱歌算报酬的,我改日再唱。”阿佑战战兢兢的说。 “那点报酬就算了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养养神。”霍大娘摆了摆手,中央广场都是尸体肯定没法卖吃的了,只能是傍晚时分去和平广场卖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形单影只的阿佑更惊慌了。 刚刚那一幕反复在她的脑海中上演,面对一个死不瞑目的人牲,她觉得那人牲的眼神仿佛看在了她的灵魂中,带着几分诉求,几分惊恐,几分劝慰,以及几分憧憬。作为人牲,憧憬的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明白。 经过和平广场时,惊慌失措的阿佑下意识钻进了熟悉的罐头店。 “大叔,大叔。”还未踏进罐头店,阿佑便大喊。 “怎么了?阿佑怎么慌成这样?来来来,先喝杯水。”老刘惊讶看着满脸惊惧的阿佑,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阿佑。 “大叔,今日中央广场死人了。”阿佑喝了口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死人了?”老刘惊讶,他知道今日军官来过,只不过并不是和平广场,他也就躲在店里没有掺和半点。做了半辈子生意了,他深谙生存之道就是不掺和任何八卦,若非军官叫他去广场集合,不然他都不会去看军队的热闹,免得引火烧身。没想到今天居然死人了,还是在广场,他十分惊讶,也很紧张。 “对,听那个军官说是人牲逃跑。”阿佑不停的比划,把刚刚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听了阿佑的比划,老刘松了口气,原来是人牲呀,他还以为是人呢。不过听阿佑说完全过程,他又顿时眉头紧皱。 “老刘,人牲为何逃跑?”刘嫂子问老刘。 “这就是问题呀,人牲身无分文,怎么逃呢?他们说是逃去哪里?”老刘问阿佑。 “不知道,有三人逃了,两个当场就被杀了,大狗还啃食,头,头掉到我的面前。”阿佑断断续续的说,差点又歪倒在地,还好刘嫂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阿佑,别害怕,那是人牲,我们自由民和他们不同,死个人牲很正常的。”刘嫂子抱住战战兢兢的阿佑,心疼道。阿佑离开孤儿院后就一直在这一带生活,他们老两口就是看着阿佑生活的,若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也想收留阿佑当个养女,可惜现在他们自身难保。 “没事,我就是有点怕。”阿佑埋在刘嫂子怀里,吓坏了。 “老婆子,事情或许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阿佑,你现在还有多少钱?”老刘突然问。 “没有,我今天都没有赚到一点钱。”阿佑摇了摇头,泪水也涌了出来。之前的三个金币已经用去一半了,这几日又雷雨季导致她入不敷出,不过轻松一个月,生活的绝境就再次逼近了她,现在不仅没有等到那个人,也快没钱了,还被吓坏了,这地狱般的生活真的要逼疯她了。 “阿佑,听着,接下来和你说的事很重要。或许,不久后这里会到处都是散兵,广场可能没法唱歌了,你尽量看看上哪换个地方唱歌吧。”老刘说。 “老刘?”刘大婶惊讶。 “对,今日的人牲只是导火线,你们没发现吗?是军队抓的人,不是农场主。这可能和南军有关,你看今日的报纸。” 刘婶子接过老刘递过来的报纸查阅,阿佑也不由得跟着看。 报纸上头条赫然是,南军与北军近日一次冲突,南军死伤两万人。 “嘶,老刘。” “南军败了一仗,死伤两万人,这只是一日。今日的人牲很可能不是人牲,而是充军的炮灰。” “这,这。”刘婶子惊骇的瞪大了眼。 “阿佑,接下来的几日你最好还是不要出来了,现在不是逃了几个人牲吗?不安全,这一带估计有军官逗留,到处都是散兵,我们这几天也不做生意了。”老刘深思熟虑后,严肃的做了个决定。 “大叔?可是我……”阿佑迟疑,虽然她现在还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但是她还是希望出来唱歌,那人说会来听她唱歌。她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那人说要听,她定然要唱的,她的歌声是有意义的,哪怕是豁出去命也不能辜负这份意义。 “没有可是,若是你天天都在这里,声音又这么好听,我怕那些散兵会生歹念,又是一个人是吧,若是运气不好被逃走的人牲跟踪了才麻烦。”老刘说。 “阿佑,是这个理儿,这几日先别出来了,不然哪怕你赚再多的钱都是让匪子掳走的。”刘婶子也赞成,散兵参差不齐,居然连人牲都有,这很难保证这些散兵会做出什么事情,特别是打了败仗士气低迷的时候。 “好。”阿佑只好点点头。 “对了,这箱罐头你拿走,算大叔送你的,快过期了,你先吃。”老刘从货架的最下方拿出一箱罐头递给阿佑,说。 “我不能要。”阿佑觉得很难为情,刘大叔与刘大婶与她非亲非故,可是却一直帮她,她根本还不了恩情。 “别推辞了,这些都是快过期了,我们老两口也吃不完,与其低价亏本卖给别人,不如给你算了,赶紧走吧,趁着天还没黑。”老刘硬是塞给了阿佑。 阿佑只好接过这一箱珍贵的罐头,她恭敬的鞠了个躬便匆忙赶往家里。脚步虚浮,仓惶无措,她把自己关在小木屋中,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脑海中一直是今日的场景。 哪怕是作为一个自由民都不由得受到了震撼,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每日活的像个行尸走rou,生存难度一步步升级,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人牲尚且都知道该逃命了,而她,连逃都不会逃,逃去哪里也不知道。 夜间,她再次拿出木盆与衣服来到池塘边洗澡。在月光下,依旧可以看到依稀的微小飞虫,时不时还有萤火虫飞过,带来珍贵的生物照明。她习惯性的伸出手,很快手上就落下来几只快死不死的蜉蝣,这种朝阳中羽化黄昏后归于尘埃的小生灵似乎也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 “你们也快死了吗?”阿佑情不自禁对着半死不活的蜉蝣喃喃自语,“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只不过你们还能做唯一有意义的人生大事,我却好像什么都还没搞明白就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