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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希德洛北区的魔法材料行「佛洛德」是个乍看平凡无奇的小规模店铺,隐密藏在弯弯绕绕的小巷深处,连个招牌都没有,只草率在门旁写上老闆的名字以及「魔法用品」几个字;卖的东西比其他店家贵了一点、少了一点、无趣了一点,而身兼进货、上架、收银的唯一店员,老闆佛洛德更是经常性的不见踪影,让为数不多踏入店里的法师们只能摸摸鼻子离开──也因此,就算处于药水利润水涨船高的冒险者旺季,他的店里依然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佛洛德百般聊赖地抬起头,看着蒙着面纱的黑衣女人走进来。 「我要买独角兽血。」她说。 佛洛德打量着她。 「客人,瞧您说的是什么话。伤害独角兽是重罪,本店正当经营……您不会是官方来盘查的吧?」 女人没再说话,从怀中掏出了颗黑色晶石。鸽子蛋的大小,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晶石彷彿由黑雾凝聚而成,边界模糊不清。 佛洛德伸手接过,冰冷寒意如流水般扩散,似虚似实的触感让他从里到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佛洛德睁大眼睛。他忙不迭从口袋翻出眼镜戴上,仔细查看起手中的石头。 在最纯粹的黑暗里孕育而出的黯水晶被列为五级违禁品,因为它是灵魂转移与献祭仪式的绝佳材料;前者是法律禁止的禁咒,至于后者……会用上这个的人绝对不会只打算召换个哥布林出来,而一个高等恶魔的逃脱往往代表着数十乃至数百人的牺牲,以及接下来一连串难以收拾的麻烦──单纯只是踢回魔界并不困难,但若对方身上绑有契约,他和人界的连结就会让他能够再次回应契约者的召唤。 「咳,这个……」 「独角兽血。」女人声音平板地又重复了一次。 「没!没有!没有那种东西!不过如果您需要强效的光明属性材料,仓库里有许多品质更好的,请务必随我过来看看。」 佛洛德在「务必」这个词下了重音,好在对方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安静地跟着他进了仓库。 门的背面印着防偷窥及防侦查的法阵,当它关上时,彷彿也关闭了连通外界的道路,开啟了另一个不可告人的世界;佛洛德点上灯,冷色的光晕染了黑暗的室内。 直到这时,他才掛起了属于商人的笑容。 他的生意一向始于黑暗降临之时──这也是为什么他白天时总是提不起劲。他在黑市的上游买卖小有名气,当然不是用佛洛德的名字。 他的客户不乏强盗、黑法师和通缉份子,一个个良知与能力成反比,只要拥有足够珍贵的商品,任何人都能成为他的顾客;而和那些採用严谨会员制,与收集癖富豪打交道的黑市集团不同,身为没有强大靠山的地下商人,不过问客人的来歷是他的保命手段之一。 「尊贵的客人。」佛洛德陪着笑。 「咱们各系魔法石收购价按照价目表,下级一金、中级十金、上级以上五十金起跳,至于黯水晶……我出一万金币买下,您看如何?」 「独角兽血。」女人声音平板地重复。 「照价差相当于十毫升,算您优惠十三毫升,您看如何?」 蒙面的女人轻轻摇头,伸手比了二十。 「十五毫升,不能再多了。」佛洛德坚持道:「今年外头扫荡地多兇啊,货源锐减……」 女人没再说话,她朝佛洛德摊开手掌;后者愣了愣,忙不迭地从仓库底层翻出装着鲜红液体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量起了分量。 几分鐘后,佛洛德目送黑衣女人步出店外。他刚做成了一笔好到不行的买卖,那女人也许有些门路,但肯定完全不了解行情──他高报了独角兽血的价!那是两个月前的价格,再过几个月还会更低。 佛洛德笑得开怀,起身招呼下一批走进来的客人。 距离佛洛德魔法材料行约五条街道的角落里,另一个女人懊恼地站立着。 她的四周散落着几个不醒人事的男人,猩红的液体自地上碎裂的空瓶流出,染红了石板;女人轻念咒语,自怀中拿出分析装置小心地碰触。 分析器冒出白烟,女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低沉的男声从她耳内的通讯器发出来。 「真货?」 「假的,对方发现了。」 莉塔莎说,轻轻叹了口气。 「长官,我需要个新身分。」 黑衣女人离开材料行,缓缓步入大街。 她罩着黑色面纱,像个守丧的寡妇,沿着屋簷下的阴影行走;在这样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于是她又一次拐入小巷,无声无息地潜入黑暗里。 他有千变万化的面貌,上一次来到这城镇是个佝僂的老人,再上一次,是个长相懦弱平凡的矮胖男子。他总是安静地穿梭在最阴暗的角落,避免暴露在人群与阳光中,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就连现下狠狠赚了一票而难得在白天热情招呼客人的佛洛德,到了明天恐怕也会完全忘记是怎样的女人卖给他这样一颗纯度惊人的罕见晶石。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彷彿是阴影的化身,一旦碰触到阳光就会消失得一点也不剩;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安全平静地苟活茁壮。 ──然而,不是只有他是黑暗的居民。 赛提尔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肩膀已被锋利的匕首穿透。那刀刃原先向着他的喉咙招呼,却被他身上的护符干扰而偏离了轨道,让赛提尔及时得到足以反应的时间──建立物理防御、探查生命感应以确认人数、在自身方圆十公尺处建立结界截断对方撤退路径,再加上几个最简单的禁錮咒,一气呵成的动作马上让他掌握了整个局面。 两个黑衣打扮的人动弹不得地维持攻击瞬间的姿势。他咬着牙从利刃前端抽离了身体,小心不让鲜血低落地面,接着将匕首的主人推翻在地,一脚踩在偷袭者的腹部。 「为什么攻击我?」 赛提尔冷声说。他确信自己身上的幻像法术没有一点失误,就连受了伤的现在,传递到别人耳中的话语应该也是带着沙哑的女声才对。 他抽出法杖,前端抵住刺客的喉咙,喃喃念着一段咒语。男人突然停下了挣扎,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地瞪着他看。 「诚实面对我,据实以告。」他柔声说:「谁派你来的?」 男人没有回答。一圈圈符文驀地浮现在他皮肤上,他晃了晃倒下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 赛提尔冷淡地看着这一幕,他俯下身观察男子身上的咒文,扯了个讥讽的笑。 一旦被心灵控制就会死去,不仅如此,他们被下了制约──以某个字眼做为触发条件的即死咒。雇用他们的人以为这是个安全的好方法,却不知道这反而会轻易暴露他们的身分。 一个财力雄厚且懂得施法的悬赏者,十之八九来自他的家族。 他转向另一个人;那人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可笑地定格在一旁。 「谁派你来的?」 男子没有说话。他怔怔望着他同伴的尸体,一脸惊疑不定。 「你不说,我就对你施咒。」赛提尔说:「到时你一样得说出来,或者像你的同伴那样死去。」 男人终于看向他,眼神锐利而镇定。那是个老练战士的眼神,看起来已经完全掌握了自己的状况。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赛提尔又问了一次。 「还能怎么着?」男子说:「你长得跟悬赏画像一样,还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上。」 赛提尔皱了皱眉。 「我看起来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子张口,接着露出震惊的表情。 「女人......?可你……你动了什么手脚?」 「是他们对你动了手脚。你大概不知道自己被施上了什么东西吧,你觉得你的同伴是怎么死的?」 男子的表情终于出现松动;狠戾与危险爬上他粗獷的脸,暴涨的杀意就连最迟钝的法师也察觉得出不妙。 「他们,果然……」他嘶声说:「他们干了些什么?我们向来只做交易,不卖命。他们竟敢与刺客联盟为敌……」 他沉默了一会,接着突然收起凶狠的表情,朝赛提尔露出友善无害的笑容,连语气也亲暱了起来。 「这下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了,我的朋友。我很遗憾不能告诉你,但我会留下这条小命,替你也替我报仇,还能当你半天......不,一天的保鑣,不收费──」 他突地闭上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黑发法师将他的血涂抹在自己身上,然后朝自己心脏念了一串不知所谓的话。 「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他大叫起来,这些法师怎么一个个都这种态度?「我说,我们是朋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我破解了他的咒语。」赛提尔打断他:「现在,说吧。」 「我不知道。」他说。 赛提尔安静地看他,然后举起法杖指着他的喉咙。 「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我们这行的雇主从来不用亲自出现,只要钱有出来就好了──」 「他来自古老的巫师家族,」赛提尔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轻声说,声音带上了几分蛊惑的味道。「灿烂的金发是他的标志。他对你下了咒语,在你的灵魂植入禁忌的字眼,那是什么?」 赛提尔说话的时候,一圈圈血色的咒文自男子皮肤浮现出来;男子毫无所察,只是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 「查德?凯维尔。」他喃喃地说。 砰地一声,他像断了线的风箏坠落地面,再也没了生息。 因为赛提尔的法术,他没有受到制约的惩罚,却仍因心灵控制而死。 赛提尔蹲下身翻找尸体的外套,一个符咒从口袋里滚落了下来,发出叮叮的声音。他安静地观察符咒结构。层层环绕的咒文里包覆着一小段墨黑的头发,他伸手想捡起,还没碰到符咒就开始燃烧,化为一堆灰烬。 他站起身,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他摇摇欲坠,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长袍几乎被鲜血浸湿;已经麻木的疼痛此时驀地燃烧了起来,几乎让他叫出了声。 他挣扎着扶着墙喘息。早在受伤时他就给自己施了个治癒术,但他一向不擅长这个,血流的速度好像没什么改变;赛提尔思索着在止血前找个安全的地方,只要他的血不止住,行经的路上就会留下痕跡──被追踪者的血,那会是追踪魔法最好的材料,尤其来自一个法师,血液里的魔力会让他的行跡更加清晰可辨。 并且,蕴含魔力的血尤其容易吸引一些不乾净的东西。 一声轻叹毫无预警地响起。 他驀地抬起头,警戒地望着缓缓走近的男人。 背着光,动作优雅,步伐轻悄无声,像个猎者接近垂死的猎物。 三年前的印象──却彷彿昨日的回忆般歷歷在目。他能清楚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以及低沉柔缓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诱惑,像个甜美却致命的陷阱。 「为什么你总是让自己伤成这样?」 那声音一如记忆里的温柔。赛提尔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彷彿还停留在那段被禁錮的日子,不曾逃脱,也无法离开。 「为什么我总是在最惨的时候遇上更惨的事?」他没好气地说,接着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 明明是恶魔,却有着和人类相同的体温及心跳;就好像他明明是个人类,却寧愿像个魔族那样的活着。 如果彼此的身分对调,他们就都能得到幸福了吧。赛提尔讥讽地提了提嘴角。 「我很想念你。」伴随着柔和洒落的治癒术,恶魔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