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因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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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梧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掐住越音颀长的脖子,将她拖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罩着虬龙骨的红布前。 越音几欲窒息,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里呕出,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一片寂然中显得分外痛苦。 这架势大有当场虐杀之意,就连方才气得要砍了越音的萧亚河都有些于心不忍。 晋梧收了周身气场,让在场诸人得以喘息。萧方至恨恨地吐了一口血,眼睛死死地盯着虬龙骨的位置,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惧是怒。 四周投来的视线都不太友善,大多数掺着惧意。对于实力难测的魔君,即便晋梧已然撤去威压,在场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樊老仙人耷拉着眼皮,神色不明。他自恃年龄大修为深率先开了口:“我们自然会为五年前挖走飞廉髓一事向魔君道歉,但神木山一事真相未明,魔君也不能证明这真的是一场误会吧?” 他到底活得久些,一句话将一“毁”一“屠”换作“挖”与“误会”,想把五年前的血雨腥风用一声道歉轻轻放下。 晋梧充耳不闻,他用指腹蹭蹭越音的下巴,用彼此间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笑道:“方才演得可还开心?” 越音挤出两滴眼泪,可怜道:“求主人饶了音奴,音奴知错了。” 晋梧眉毛一挑,倒是感受到越音在他的腕骨处讨好似的揉了两下,不禁失笑。 晋梧知道自己拿这样的越音没有办法,他洞悉天地,怎会不清楚越音心中所想。越音总是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自己,她将最干净的身体和最善意的灵魂都寄存在他这里,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无所顾忌地向他撒娇,露出一点点藏在她内里的纯真来。 他就这样噙着笑掀开了盖着虬龙骸骨的红布,露出巨大的,玄青色的虬龙骸骨。 萧方至顾不得胸口的血洞,此刻已是目眦欲裂:“那可是虬龙骨成神的秘密!” 晋梧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成神?本君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晋梧将越音按在那玄青色的骸骨上,未愈合的伤口里涌出鲜血,源源不断地被骸骨吸食殆尽。 四下哗然。 显然越音就是残魂现世的钥匙,萧方至苦寻神木余孽多年,没想到竟在一步之遥的位置被晋梧捷足先登。 “魔君这是要公示成神的秘密!” “你真的相信人能成神吗?” “虬龙骨可是神陨后最完整的一具神躯,能让萧宗主苦求至今,魔君入世现身,多半是真的!” 越音咳出一口血沫,她一边偷偷揉着晋梧的腕骨,一边去打量修士们各个贪婪、渴求的面孔。 玄青色的虬龙骨汲取了她的血液,生出一层血色的光膜。飓风裹挟着尘土,捎来了仿佛存于天际的龙吟声。 越音又对上了晋梧灰白的瞳孔,此刻她忽然从晋梧的眼睛里读到了一抹哀色——似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期待虬龙的残魂现世,除了晋梧。 越音很少能看见晋梧这样的神情,在她的记忆力晋梧总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样子,除却情事上偶有的暴躁,他几乎对任何事都无悲无喜。 可是为何晋梧偏偏会在神格秘密即将开启的时候露出这样伤感的神色,这明明是他千年来一直都在追求的…… “主人……你究竟……” 残魂现世,八方龙吟,越音自言自语的声音被淹没得一干二净。片刻后直击人心脏的龙吟声渐渐淡去,尤青的残魂时隔千年又再次回到了人间。 “是虬龙!虬龙的残魂!” “原来虬龙骨的传说是真的!” “人能成神指日可待了!” 人声暴起,场面变得难以控制起来。就连一直耷拉着眼皮子的樊老仙人都费力睁开了眼睛,双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不太正常的红晕。萧方至却近乎癫狂,他在萧逢天和萧亚河的搀扶下瞪着猩红的眼睛几近嘶吼:“我的!这明明都是我一个人的!” 这条透明色的长龙有些疲惫,他盘踞着身体,倚靠在自己的骸骨旁。虬龙在吵嚷声中睁开黄色的竖瞳,他睨了晋梧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已经到了成神的界点,但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放弃吧。” 晋梧感受到越音的身体僵了一瞬,他安抚性地在她的后脖颈上捏了一下,然后向尤青残魂不急不缓地说起了旧事:“当年你劝我不必纠结成神之事,千年来我已然释怀。你说魔族劣性,我却因着你的不杀之恩替你保住了飞廉残髓,保住了神木山的最后一人。” 他停顿片刻,环视周遭狂热到几乎毫无理智的人们,嗤笑一声:“而你与众神保住的人间,我看与魔域也并无差别。” 残魂闻言望向那些千年后的人,只在他们脸上看见了可憎的贪欲。可他毕竟只是一缕残魂,不是真正的尤青,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 天空响起阵阵闷雷,尤青沉厚的声音仿佛穿越千年而来。随着残魂的消散,属于神格的秘密也就此公诸于众—— “神于万象归寂前与天地一同诞生,后天的生灵再如何修炼没有神脉也只会是徒劳。神迹已逝,天地归一,待我最后一丝残魂散去,众神便算是真正的尽数陨落。” 豆大的雨滴从空中落下,落在尤青逐渐黯淡的骸骨上,萤火散开,尤青的残魂也随着雨水消散于天地之间。 越音定定地望着残魂消散的方向,瞳孔微震。 神生而为神。 再没有人再能成为神。 这一切竟是场属于众神的骗局! 而他们却因着抛出的一点诱饵,如同池中之鲤般可笑地争斗了数年。 越音看见萧方至挣开萧氏兄弟,不顾疼痛地膝行至被雨水侵蚀的虬龙骨前,状若痴疯:“不!!这不可能!神格……残魂……神兵……为什么都是假的?就差一步!为什么就差一步!” 樊老仙人一屁股坐在雨水里,也不顾身上被打湿的雪色袍子,口中喃喃:“竟都是假的。” 越音终于想明白晋梧为什么会那么哀伤了,她在雨中开怀大笑,眼泪混在雨水与血水里。 晋梧看不清楚,却听清了她哽咽发抖的笑声。 好一场荒唐而又滑稽的闹剧,竟是众神对于贪婪之人给出的警示,可偏偏有人因此家破人亡,而后数年被困在仇恨中难以自拔。 这也是众神的安排吗? 晋梧将苦思不得其解的越音拥入怀中,在雨中与她接了一个混杂着血腥气的苦涩的吻。 舌与舌相缠,津液相融。 天地本是混沌,又怎会非黑即白,神、魔、人皆有相似之处,谁又比谁高贵。他们不过都是天地的生灵,神会有恶意,魔亦有善心。 他们忘我地在雨中接吻,不顾雨幕后无数嘈杂的人声。 就这样吧,晋梧想,至少我是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