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
甘棠打开密函,看见上面写的字眼,忍不住蹙起眉头。 “叶家军出战告捷,然敌寇驻扎不退。盖因前线粮草短缺,故主帅命前锋军以奇袭破敌。后军械辎重皆为劣质,前锋军受敌围击,首将叶征率小股部队诱敌而出,反被敌军围困,终至伤重坠崖。” “粮草怎么会短缺!军械又怎么会有问题!” “北疆军临时征召多支队伍,如今又逢开春,为了防汛支了一笔银子修缮各地堤坝,市场上米粮也突然涨了价。户部筹措钱粮不及,便将旧年的劣质刀剑器具打磨翻新了一番装作新制。米粮也是窖藏陈米,不少都发了霉……不少人吃了便腹泻。” 甘棠大惊失色:“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父亲。不对,突然多出这么兵士,是因为楚麟拨了军队,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早就觉得他不安好心,他一定还做了什么。” “太后娘娘所料不错,经过调查摄政王在年后突然大肆屯粮说要赈灾,粮食他出巡水利时都带走了,还将将粗布棉花都买走不少。这才引得京城与周边粮价上涨。朝廷屯粮的府库竟然也闹了鼠灾,有人曾见摄政王府的府兵去府库周围巡视过。” 眼前之人是今科探花名叫符明,家中三代皆是小农,寒窗苦读多年不中,原本只有二甲第十八。然而甘棠亲自阅卷之后,只觉得在他之前几人都过分注重词藻,实际上内容空洞只知搬运前人佳句,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言之无物,御前一看更是发现头三名皆出自世家,想来里面多少还是有些运作,虽不至于舞弊,但估摸着都是以主考官喜好有意偏向。 再看这位符生所做之文,虽文笔朴实,却对当世积弊直言不讳,且提出了自己的解决之法。原本主考觉得他文章尖锐偏激怕触怒上官便将他除了名,但甘如霖作为巡考怜惜其才故而特意选送呈上。 待到御前答辩之时也属他最为出色,不仅姿容出众,难得刚正不阿敢于直言,正好刑部缺一名主簿便点了他。 原本也想着是否要将他放入翰林院或是御史台,但他有心为民伸冤整顿官场,或许刑部更适合他。 作为甘如霖寻到的人才,他算是妥妥的甘棠派系,如今许多事情甘棠也只放心让他去查。好在此人确实能力不俗且虽然正直却也并非迂腐之人,行事也很妥当,处置前总会先询问甘棠的意思。 如今碰到事关甘如霖,叶家那里又上奏要求彻查此事,他便立即进宫将事情报了上来,让甘棠提前知晓有个防范,免得到时闹大不好收场。 甘棠越想越气,楚麟必定事先囤积粮草使得户部无法应付,再借口巡查各地水利搬空库银借机遁走,然后把黑锅甩给甘如霖。 如今一面是父亲一面是北疆军,他逼着自己陷入两难,却一早跑了出去隔岸观火。若是查下去,父亲必定无法脱身,此事一定要妥善处置,楚麟一点点伤害着她身边的人,自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正在她纠结之时,却传来了宫人们的通报说楚麟入宫了,这人如今仓促回宫必然是知道她生产的消息,估计不多时便要来找她,她急忙将密信投进一旁的香炉之中。 符明一时也有些慌张,甘棠如今刚刚生产完尚在坐月子,按理来说是不可见外臣的,因而这次召见符明也是偷偷行事,若是被楚麟看见说不得要闹出些事情,甘棠便急忙让他躲进了紫檀木的巨大衣柜之中。 刚关上柜门便听门外宫人唱喏:“摄政王到。” 门被一下推开,楚麟穿着一身银龙纹玄青长袍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直直奔向床上躺着的甘棠将她拥在怀中:“棠儿,你可安好。” “摄政王舟车劳顿,何不先回王府休息,哀家如今身体不便,若要请安不如改日再来。” “我哪有心思休息,回来半路上便听说你难产血崩,我赶了好几日的夜路生怕你出事……早知道你对那叶南雁如此看重我便不将他调走了。若是你和孩子出点什么事……可让我怎么办。” 甘棠一脸冷漠地将他推开:“摄政王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想做的事情何尝问过我的意思。如今他尸骨无存,你可满意了?” “叶小侯爷为国捐躯你心情不佳,我也惋惜他英年早逝。可此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太后娘娘是关心则乱,糊涂了吧。” 甘棠看他一副惋惜忠良的表情,忍不住默默握紧了藏在锦被下的双拳。他这滴水不漏的样子,想必早就做好了布置将自己摘干净了,如今就算是查也必然查不出证据,难道拿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楚麟在床前坐了许久,直到下属来通报还有要事需要处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好在全程楚麟都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甘棠松了一口气,将衣柜中躲藏的符明放了出来。 “符大人,接下去还要劳烦你继续调查这件事,楚麟虽然心机深沉,但人有失手,凡走过必有痕迹,那么多环节他绝不可能滴水不漏,此事事关北疆军无数冤魂!还请你一定要查明真相!” 符明似乎是被触动到了,缓缓点了点头:“微臣定不负所托。” 待符明离开后,甘棠盯着这寝宫内安静的空气,忍不住缓缓开口:“阁下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何不现身一见?” 回答她的是空无一人的大殿,唯有香炉中的烟尘袅袅升起。 甘棠也不生气,直接披着外衫走到了门外,四周的仆从们连忙上来搀扶。 甘棠将众人挥退:“你们都退到宫外,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过来。” 等众人离开,甘棠强撑病体,缓缓走到宫内的池塘边,下腹的刀口隐隐作痛,甘棠却恍若不觉。 她褪下鞋袜,赤脚站到了塘边的假山石之上,初春的凉意自潮湿的石板上传来,这对一个产妇来说无疑是极其伤身体的事情。随即她闭上双眼,整个人向着池塘内倒下。 她在赌,赌那个人不会让她落水。 很明显,她赌对了。 一双有力的手在她接触水面的前一刻揽住了她的腰肢,随后耳畔一阵风声略过,再睁眼,她已经被一个黑衣人横抱回了寝殿之中,轻轻放回床榻之上。 眼看这人要跑,甘棠急忙抓住了此人的衣袖。 “既然已经现身,何必再躲躲藏藏呢?” 黑衣人无奈转身跪下,一道淡漠的声音自面巾后传来:“奴暗卫麟壹,见过太后娘娘。” “你就是楚麟留在我身边的‘眼睛’?之前我几次想要整治摄政王党羽,也都是你在通风报信?” “职责所在……” 眼看这麟壹越来越紧张,甘棠也没了逗他的心思。 “你很能干,但是我现在要让你明白一件事,我与楚麟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你若是继续效忠楚麟,日后未必会对你如何,至多也是继续过暗卫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甚至只要我想,只要我对楚麟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你立刻就会死。可若是你选择归顺我,我日后必然会留你一条性命,甚至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也不在话下。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麟壹沉默良久。 “属下恕难从命……” “为什么?”甘棠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不怕死吗?……又或者你有什么把柄在楚麟手里,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没有,但是我绝不会背叛殿下。” 甘棠皱了皱眉:“楚麟绝不是什么好主子,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麟壹沉默片刻:“属下只能说……这天下合该是楚麟殿下的。若不是因为您,殿下早可改土归元。殿下是真心爱慕您,还希望太后娘娘可以不再与殿下作对。” 甘棠总觉得这话透出些古怪。 “你是?前朝玄影卫?” 麟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说漏了嘴。 看他这幅表情,甘棠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当初顾宁告诉了自己不少前朝旧事,其中便包含了前朝一支皇帝专用的暗卫叫做玄影卫。 这支暗卫只有前朝皇室嫡系才可调用,前些年队伍里有人联络过顾宁,让他参与谋反大业,似乎是要光复前朝,顾宁怕惹祸上身便没有理睬。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如今竟然会被楚麟所用。 “既然是前朝暗卫,你为何会成为楚麟的走狗,他可是长宁王独子,长宁王逼死哀帝与贞贤皇后,是前朝覆灭的罪魁祸首,你们帮楚麟岂不是助纣为虐。” “属下不知太后娘娘是从何处得知玄影卫,但既然您知道这些,想必与前朝有些牵连。属下便据实相告。楚麟殿下并非长宁王之子,而是前朝哀帝与贞贤皇后唯一的独生皇子。他本就该是着天下之主。请太后娘娘莫要逆势而行。” 甘棠被这话弄得有些懵,楚麟是前朝唯一的嫡皇子?那自己又是什么? “你说楚麟是前朝皇子?你有何证据?” 麟壹面色不变:“当年贞贤皇后携太子跳井殉国人尽皆知,当时长宁王部队收敛皇后尸体,而楚麟殿下为长宁王救下,秘密带回府中收做亲子教养,此事当年有暗卫残部亲眼所见哪能有假?” “你是说……楚麟是当时皇后手中抱的孩子,可是他并没有死,而是后来被长宁王收养了。” 甘棠被这消息惊呆了,整个人震撼不已。 “可是那个孩子……明明是个女孩……” 她想起当日父亲甘如霖所说之事,祖母分明说是用小孙女替换了自己……难道当日用来掉包的竟然是个男孩……父亲是用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来替换一个身份敏感的亡国公主。甚至为了不让自己过分内疚,故意谎称那是一个病弱的女孩。 这真的……值得吗? 甘棠怔愣半晌,默默消化着这一切。 所以楚麟其实是……甘家幼子。也就是被自己替代了身份的孩子。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这件事。 “如果我说,楚麟并非前朝皇子,你们会如何?” “太后娘娘说笑了,此事怎会有假。若楚麟殿下不是前朝太子,那还有何人能是?” 甘棠默默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