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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总觉得坤良宫安静,但总有响动从宫门外传进来,或宴乐声,或脚步声,或说话声……多少有点人气。这里才真是实打实的静,镇日里只剩下风声,不往外望还以为自己身在深山老林。因此,陡然听到一丝外头的人声,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哭声飘在风里,模模糊糊,十分稚嫩,又带着几分沙哑,像是一个哭哑了嗓子依旧在嚎哭的小孩子。思仪连忙出来。这一看不打紧,登时吓了一跳。确然是个小孩子。宫里唯一的小孩子。傅贵妃所出的皇子风启正,小名年年。思仪仅在年节大典时见过他几次,一次比一次玉雪可爱,现在却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身上脸上都是泥。他才过两岁,哇哇大叫,口里含糊不清地叫道:“阿姆……母妃……阿姆……母妃……”他是整座皇宫的宝贝,此时身边却一个宫人都没有。他独自跌跌撞撞走在寒风中,身上连件厚衣裳都没有,脚上的鞋只剩一只,另一只脚上踩着一只弹墨绸袜,今天风又大,思仪看着都心疼,正要跑过去,忽然被人被拉住。鲁嬷嬷在她身后,板着脸道:“自己的活计做好了么?有空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这是闲事么?”思仪忍不住道,“这可是先帝唯一的孩子!是皇子啊嬷嬷!”“你也知道那是先帝的孩子!”鲁嬷嬷把“先帝”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这不干我们的事。快跟我进去。”“嬷嬷!”思仪叫了起来,瞧鲁嬷嬷沉得能滴下水来的脸色就知道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皇子这么可怜,她一咬牙,想挣开嬷嬷抱小皇子抱回来。鲁嬷嬷盯着她道:“你用点脑子!那是皇子,他身边的乳母嬷嬷宫女太监一大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一个人?”思仪道:“这不是宫里忙么,又是要登基,又是要选后,又是要准备先帝的奉安大典——”鲁嬷嬷打断她:“就算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他也该待在漱玉堂,他一个两岁大点的小孩子,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思仪被问住了。确实,从贵妃的寝宫漱玉堂到这里少说也有好几里地,小皇子是怎么过来的?“再有,宫里的人难道全都是瞎子聋子,他这一路哭着喊着,竟然没人听见没人看见,只有你一个人有良心,就等你一个人去救他?”思仪嗫嚅,答不上来。以往小皇子哼唧一声,人人都前仆后继,那场面思仪可是亲眼见过的。鲁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主子身边的侍女哪一个不是经过千挑万选,论性情论才华,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还要拿得出手。只有你一个人是例外,就因为主子喜欢你的性子,所以破格将你提拔上来。不说要你多知道感恩,好歹别给她惹麻烦才是!”思仪低下头,她现在已经知道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可是金贵娇嫩的小皇子这么可怜,思仪实在很难做到视若无睹。蓦地她想到了一个法子,道:“我把他送回漱玉堂去,交给漱玉堂的人照料。这样既救了小皇子,又不给主子添麻烦!”她向来是说干就干的性子,一下挣开了鲁嬷嬷,鲁嬷嬷急得直叫嚷:“你给我回来!”“让她去吧。”姜雍容的声音在鲁嬷嬷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出来的,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狐裘,头上挽着个简单的家常发髻,神情淡淡的,声音也是,“再没人管,那孩子就完了。”先帝在时,这孩子是金贵的皇长子。可现在新皇在位,这孩子的位置就十分尴尬,留着他,就像是往新皇眼睛里揉了粒沙子,除去他,又没有人肯背上这个骂名,毕竟他的父母双双殉国,只剩这一个遗孤。在深宫中想要除去一个人,基本不用动刀子。这样一个小孩,小猫小狗似的,只要把他身边的人抽走,没人照看,他就像寒风中的嫩芽那样,说没就没了。这样做一点儿也不着痕迹,而且上体圣心,不单不会治罪,说不定还有赏赐。“可不该是主子你啊!”鲁嬷嬷焦急,这孩子会出现在这里,明显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这摆明冲着你来的!”姜雍容同意。这一带住的都是些老太妃,没有人会费心跟她们过不去。但其实她和她们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老太妃们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解脱,而她还要继续活上好几十年。“那就更得救了。”姜雍容轻声道,“既然有人想对付我,躲得了这次也会有下次,又何必赔上一条性命?”思仪抱着年年过来,她无师自通地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哄孩子,一面走一面柔声安慰。年年受寒受冻受饿受苦,这会儿终于得了个安稳所在,泪水止住了,犹抽抽噎噎地:“阿姆……母妃……”思仪抱着他直到姜雍容面前,低声道:“主子,我这就送他回漱玉堂。”姜雍容低头看着思仪怀里的年年。这孩子随他娘傅贵妃,眉眼十分娟秀,玉雪可爱。只是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兽,看看思仪又看看鲁嬷嬷,扁扁嘴又要哭出来。以他小小的脑袋一定弄不明白,原来那些一直环绕在他身边的人、那些一直抱着他哄着他的人,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张面孔,全都不理他,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在世上存在过一样。忽地,他看到了雍容,“哇”一声大哭,在思仪怀里挣向她:“母妃……母妃抱抱!”姜雍容怔了怔,她和贵妃并不像。贵妃出身江南,生得小巧玲珑,清丽脱俗。不过在孩子的眼中,也许所有的大人都是一般地高不可及,再加上贵妃性子清冷,孩子多由乳母照顾,这会儿竟然认错了人。姜雍容没抱过小孩子,但眼看年年闹得厉害,简直像条活鱼一般,思仪加上鲁嬷嬷都按不住他,她只好颇为僵硬地伸出手,接过年年。年年的哭闹立即止住了,他把脸贴在她身上的狐裘上,狐裘带着体温与香气,让他的眉眼都安静了下来,只剩抽噎:“呜呜母妃……”姜雍容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身上的狐裘。这是最上等的银狐,锋毛根根直立,又柔软又暖和,非妃位以上不能享,平时难得见母亲一面的小皇子就是凭借这样来辨认母亲的。“我不是你母妃,我是……”姜雍容说到这里顿住了。以往重大的年节时,她会像一件摆设一样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座席上,年年也曾被乳母抱出来行礼,教他叫一声“母后”,他便跟着叫一声。但被教的人念过就忘,被叫的人也全没放在心上,此时姜雍容停了停才吐出那两个生疏的字:“……母后。”“母后。”年年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