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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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做,一面念叨。 紫苏道:“姑娘也是,上巳节,夫人小姐们都一道踏青,她们眼睛多尖,穿身棉布衣裳去,怕是要被人耻笑。” “如今我一针一线都是取自陈家,人家不说,自己也得有数。”程丹若放下成结的棉线,用铜镊子捡起高温消毒后的纱布,放在干净的地方烘干,“还有柔娘和婉娘呢。” 提起两位正牌姑娘,紫苏便不说话了。 白芷纳好鞋底,递给她试穿:“姑娘试试。” 程丹若套上,软而厚实,十分喜欢:“很好,就这样吧。” “明儿再绣上两朵花,串上珠子便更好了。”白芷犹豫了下,问,“其实,收小半寸……” “不。”程丹若知道,如今富裕人家已经开始缠脚,只是民间女子需要劳作,还没到这份上。但她是绝不可能自寻死路的:“此事今后不要再提。” 她语气坚决,白芷动了动嘴唇,没敢再劝什么。 程丹若将干透的纱布卷起来,用油纸包好,仔细放到药箱内。做完这些,她才叫两个丫鬟打水,洗漱睡觉。 “你们也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人。”她说。 值夜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白芷毫无意见,紫苏也乐得偷懒,应了一声,各自回屋休息。 程丹若闩上门,放下帐子,钻进被窝。 两个丫鬟都想着她上巳节出去,邂逅个青年才俊,搞定终身大事,可她全然是冲着业务去的。 出门踏青,女眷们难免有个扭伤、跌伤、头晕什么的,乃是她开展业务的最佳机会,其他大夫还不会和她抢。 阿弥陀佛,希望今年能结识几个有钱有身份的太太小姐,今后她若独立出去,也能凭借这份人脉混饭吃。 她怀抱着美好的盼望,决定温习一下骨科知识。 被窝里亮起微弱的蓝光。 * 天一日日暖和起来,新衣裳也做好了。 三月三那天,风和日丽,暖阳高照,众人的兴致都很高。 服侍陈老太太吃药用饭后,程丹若随着黄夫人和两位姑娘一道,坐上马车,去郊外踏青游玩。 《周礼》说:“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 也就是拔除不祥,以香熏草药沐浴的意思。流传到今日,便成了在水滨饮宴,采摘芳草。 因有大量女眷出门,河边的芳草之地,早早用绢纱围出了步障。不好抛头露面的太太小姐们,就在这里头饮酒作乐。 马车停在山下,两个丫鬟跳下车,搀扶黄夫人和两位陈姑娘下来。 入目所及,已经看不见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来往的都是丫鬟、媳妇,最多夹杂一二童子。 “陈太太。”吴知府的太太用官话招呼,熟稔地与黄夫人打招呼,“这是柔娘和婉娘吧,好久不见,出落得愈发好了。” 两个陈姑娘恭敬地福身:“吴太太好。” “这是我家秋娘。”吴太太介绍身边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上身是白绫对襟袄,下系一条浅绿缎子裙,发间插一支金镶宝石的草虫簪,娇俏可爱又不失贵气。 “陈家jiejie好。”吴秋娘大大方方问好,说得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 两个陈姑娘还礼。 吴太太携了黄夫人,两人一边说一边漫步,脸上都是难得的松快:“我瞧顾家的障子就在那边,我们也去打个招呼。” 照理说,松江的地界上,管民政的属吴知府最大,管司法的就是陈老爷,两位领头的夫人不必对顾家这么客气。 然而,留在老家的顾家族长虽然无官无职,却有个在朝中做吏部侍郎的弟弟。 不好好巴结,还想升职加薪吗? 顾家的帐子确实气派,程丹若连做衣服都不能的绢纱,就好像不要钱的纸,圈了好大一块地方。 草坪上铺了席子,置了矮几和蒲团,丫鬟们来来去去,提着攒盒果盘,将这临时的野餐地拾掇得妥妥当当。 “顾太太。”黄夫人热络地寒暄。 “陈太太来了,快,这里坐。吴太太身体可好些了,这会儿子乍暖还寒的,最容易伤风,可得保重身子。”顾太太不愧是顾氏聘娶的宗妇,容貌不见得多美,社交本事却是一流,热情周到的寒暄引得两位太太都露出笑容。 长辈们寒暄完,就轮到晚辈们见礼。 陈柔娘、陈婉娘和吴秋娘问顾太太好,顾太太的两个女儿莲娘和兰娘再问黄夫人和吴太太好,而后姊妹们之间再互相行个平礼。 一时间花团锦簇。 第4章 上巳节 程丹若混在人群中,两个陈姑娘行礼她就跟着,不然就在一旁静静侍立。 陈、吴、顾三家彼此熟悉,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 顾莲娘今年十一岁,已是个美人胚子,桃红夹袄鹅黄裙,头簪碧玉,首饰不多却着实精细,娇美可爱。 她拉了陈柔娘,声音不大不小:“咱们玩儿去,有些人识相些,可别跟上来。” 陈柔娘半推半就,跟她走了。 而吴秋娘瞥了她一眼,抬袖掩唇,与陈婉娘咬耳朵。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忽而窃笑不已。 程丹若掠过眸光,神色平静。 正四品官的女儿瞧不起民女,很奇怪吗?放现代都不奇怪,何况是等级森严的古代。没什么乐子的时候,拿她取笑,实在是太正常了。 而她寄人篱下,一针一线,一粥一米,都是吃人家的,必须忍下去。 倒是年长的顾兰娘性子温和,朝程丹若客气地点点头。 程丹若便也朝她笑了笑。顾兰娘已经十四岁,亭亭玉立,月白袄水蓝裙,十幅的褶子用线暗暗缝了,风一吹,好似皱起的一池春水。 “程小姐自便。”她也随着姐妹们离开。 程丹若便退到一旁,与黄夫人的大丫鬟说:“我出去走走,表婶问起来,就说我很快便会回来。” 大丫鬟应下。 她这才觑了个空,提着自己的药箱溜出帐子。 其实,只有大户人家规矩多,非要围出个地方。平民并无此规矩,都是一家老少齐齐出动,与男人打个照脸也属常事。 上巳节,本来就是难得的相亲日子。 没有了昂贵的绸缎遮挡,春风的气息更浓郁了些。 河边垂柳依依,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们,今天也不必特别拘束,三五人聚在一起,丫头mama们跟着,也能走一走,折柳沾水,嬉笑玩闹。 程丹若沿河漫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寻找结善缘的机会。 然而,今天官禄宫没动静,红鸾星蠢蠢欲动。 前方走来两个读书人,互相吹捧。 “鹏程兄的诗做得极好,难怪学正赞不绝口。” “诗词歌赋不过小道,为兄倒是羡慕子介的才华,破题常有新意。” “不过谬赞罢了,当不得真。” “子介自谦了,连陈大人都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 他们说的不是官话,而是安徽哪里的方言。程丹若只听了个半懂,不由抬头瞥了一眼。 那个“鹏程”大约三十许,颌下蓄短须,黑色纱罗方巾,松花色行衣,典型的士子打扮。而“子介”二十不到,一身天蓝道袍,天青色逍遥巾,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称得上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子介这个表字,加上陈大人的称呼,应该就是紫苏提过的陆举子吧。 长得还可以。 她想,却见陆子介的眼神略过她,径直落到远处的锦帐。 “前面是女眷的帷帐。”他很知礼,“鹏程兄,我等换一处吧。” 两人走远了。 她不由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孤女,对方对他无意,自然令她松了口气。作为异性,对方一眼都没看,又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程丹若抿了抿唇,压平衣角的褶皱。 她今天穿着蓝色对襟袄,下面是白色挑线裙,搭配再也不会错。只是,古代的染色技术不发达,布料又非上乘,总有种说不出的黯淡。 程丹若叹口气,决定转换阵地。 河边太浅,人还多,除了玩耍的小孩子,看不到什么潜在客户。 她调转方向,决定上山。 春日草长莺飞,暖风徐徐,吹得人十分舒服。 山上地势高,向下望去,便脱离了一座座困人的帷帐,能眺望到远处无限开阔的世界。 程丹若瞧着瞧着,便看住了。 这是古代的松江府,即是现代上海市的松江区一带。 离她熟悉的年代,差了三四百年的光阴。 她没法将眼前的场景,和几百年的钢铁丛林对应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站的地方,是上海哪里。 浦东?金山?陆家嘴? 全无熟悉的痕迹,只有地名让她怀念。 一晃眼,穿越也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她坐的车子翻下山崖,跌入滚滚江水,再醒过来,却变成了一个三岁女孩。 时至今日,程丹若也不清楚是魂穿还是身穿。 如果是身穿,为什么身体会缩小,还有一个同名同姓同模样的小女孩,正好也是落水?如果是魂穿,又为什么会把当时的随身物品一起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