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6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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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月的孩子,器官基本发育成熟,好好照顾或许能活下来。 至于娴嫔……先活下来再说吧。 她走进?宫室,产房清扫过,却没有完全?预备好,看起来略有些杂乱,宫人进?进?出出,视无菌为无物。 程丹若的脸微微扭曲了?一瞬:“慌什么慌?原地站定,留两个人接应,其他人到?外头候着?。” 承华宫是上回生产的主场,宫人太监受过培训,被她一斥,勉强镇定下来,珠儿和萍儿留下了?,其余人退出房间,在外头端水送饭。 程丹若给娴嫔把?了?脉,再拿听诊器数胎心。 结果不太好。 “娘娘,娴嫔娘娘。”她轻声呼唤,“醒醒,听我?说。” “程、程夫人。”何娴嫔竭力?撑开眼?皮,“孩子……求求你……” “你信我?吗?”程丹若问。 何娴嫔虚弱地笑了?笑:“夫人在我?、我?微末之际,就不吝、不吝援手?,您人品、贵重,我?从未……从未怀疑……” “那就放松下来。”程丹若拿过湿润的布巾,给她擦擦汗,“我?们就按照足月的样子生,来,跟着?我?呼吸。” 何娴嫔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全?程围观了?田恭妃的生产,对过程十分清楚,虽然痛不可言,却没有慌乱,努力?遵照耳畔的提示调整呼吸的频率。 可还是好痛,好痛啊。 强烈的痛感之下,她不得不转开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太在乎肚子。 昨日的画面不期然地浮现。 萍儿避开人,谨慎地告诉她:“奴婢打听出来了?,何娘子暂时留在了?景阳宫,洪尚宫派人看着?她。” 何娴嫔问:“我?娘没事?吧?” “老夫人在景阳宫闹了?一场,说了?很多?、很多?对恭妃娘娘不敬的话。”萍儿小心道,“永安宫那边已经请了?太医。” 何娴嫔合上眼?,心生绝望。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泼蛮不讲理,从前在镇上,整条街的妇人凑一块儿都?骂不过她。 但何月娘知道,母亲泼辣全?是为了?家里。 父亲懦弱,赊账的簿子积得老厚,也没胆量去客人那里要钱,明明自家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别人却更像债主,拿话搪塞——“都?是乡里乡亲,再绕两月罢”“亲戚一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都?是亲戚,你看,我?拿这两捆柴抵了?这些东西如何?” 每每如此,家里自然入不敷出。 这时候,全?靠何娘子拿着?菜刀冲到?别人家里,连挥带砍:“再不还钱,老娘割了?你的驴蛋!反正?孬种没种,多?一个不多?,少两个不少!” 他们畏惧母亲的蛮横,不得不还钱销账。 等?到?她大一些,流露出不同于旁人的美丽,家里的麻烦就更多?了?。 帮父亲看店,总有不三不四的人说着?污言秽语,去亲戚家串门,表兄弟们会没完没了?地堵住她说话,胆子大些的还直接摸她的手?。 她吓得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勃然大怒,冲到?亲戚家里,一手?一耳光,把?表兄弟们打得七晕八素,直到?他们不敢再sao扰她为止。 因此,在何月娘心里,无论母亲多?么糊涂,都?无法怨恨她。 家里全?靠母亲,才能在镇上立足,可世人全?说母亲坏话,说她这样的美貌,奈何却有这么一个泼妇母亲。 何月娘恨极了?这种人。 他们懂什么?没有母亲,她怎么能有今天? 虽然……虽然何月娘也希望,母亲能慢慢懂事?一点,不要惹祸上身,但同时又忍不住责怪自己:母亲不就是这样吗?难道你也嫌弃她了??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你的样貌骨rou都?出自母亲,谁都?能嫌弃她,独你不能。 一念及此,便无比内疚。 何月娘只好告诉自己,母亲保护你十余年,现在,靠你为何家撑腰了?。 如果她再得宠一点就好了?。 如果……“如果是娘娘诞下皇长子,就好了?。”萍儿替她叹息,“不管怎样,陛下总会给太子外家几分颜面。” 何月娘没有接这话。 是啊,都?怪她不争气,要是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即便不是男孩,是个公主,今时今日也长成了?,看在她的份上,陛下也不至于重惩何家。 又或是说……皇长子没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不! 堪堪想到?此处,何月娘便如芒在背,完全?不敢往下深想。她怎么能盼着?大郎出事?呢?那是鸾娘的孩子,她的外甥,不,鸾娘不是田家的女儿,不是吗? 何家给了?她吃穿,田家给了?她父母,可在关键时刻,她选择了?程家。 她看中了?程夫人的本事?,选择认这个堂姐,而不是她这表妹。 是鸾娘抛弃了?她。 “娘娘。”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唤回了?她的神智,何月娘眨眨眼?,集中精神,“孩子、孩子……” 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 好像有一把?刀在她肚子里搅和,肠子一寸寸断掉似的,冷汗顿时沁出后背,连呻吟都?没有了?力?气。 太疼了?。 怎么这么疼? “呼吸,听我?的指示呼吸,吸气——”程丹若戴着?听诊器,掐表数胎心,“宫口已经开了?,用力?,马上就好了?。” “痛……”何月娘的眼?角沁出了?泪,“娘。” 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痛的事?情吗? 母亲当年是怎么生下她的呢? 何月娘记得,小时候她顽皮,母亲就会骂她:“真是生来讨债的。” 她一边替她缝补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生她的事?。 “我?生你的时候可是个大冬天,你奶那个老货比绣房的锥子都?刻薄,谁嫁到?她手?上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爹又是个没出息的,她大冬天的让我?去外头挑水,屁都?不敢放一声!偏你姥姥死得早,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娘家人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何娘子咬牙切齿,“那老太婆是真敢赶我?出家门,你说我?怀着?你,腊月在外头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只好担着?水桶出去,那天可真冷,你没经过,和下刀子一样,我?身上那破袄子是你爹的,里头全?是芦花——呵,老太婆对亲儿子也狠得紧,谁让你爹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中不溜呢?一点不心疼。” 她看了?眼?瘦瘦小小的女儿,咬断手?里的线,骂骂咧咧,“那个井盖又冷又冰,比冰砣子还扎手?,我?为了?把?它搬开,跌了?一跤,当时就见了?血。天黝黑,风像刀子扎我?身上,我?还以为要没命了?,没想到?你爹还算有良心,借了?他大哥的棉袄出来找我?,可他那么小一个,哪里搬得动我?,我?只好在井边把?你生了?。” 说到?这里,何娘子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天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亮堂堂的,天上一个,井里一个,我?记得可清楚了?。” 那时,何月娘不懂母亲的心情,不满地嘟囔:“爹说了?,是十四、十四!” 她有点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竟然会记错日子,可现在,她似乎理解了?。 在这样强烈的疼痛下,时间是那么漫长,一个时辰就好像是一天,一天好像是一年。太疼了?,实在太疼了?,每一刻的痛苦,都?要靠莫大的意?志力?去坚持。 这还怎么记得时辰呢? 何月娘终于理解了?母亲,因此也更加痛苦。 她最需要娘的时候,娘亲不在,相反,母亲比她还要无助。 “我?一定要、要把?孩子……生下来。”何月娘喃喃自语,突然又有了?力?气。 鸾娘不会救母亲,能救母亲的人只有她。 孩子,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只要孩子活着?,就能向皇帝求情,让他饶恕何家。但若是没了?孩子,陛下绝不会轻绕她,更会迁怒母亲,认定是她胡闹才害了?皇嗣。 “夫人,保孩子。”何月娘紧紧抓住身边的人,“求求你,保我?的孩子,我?没有关系……” 她凄然地笑了?,“我?没有关系。” 程丹若的心蓦地一沉。 何月娘精神涣散,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况,她作为医生却太清楚了?。 凌晨发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七个小时,宫口开也有近半个时辰。孩子却被卡在了?产道中,再不出来,可能就会硬生生憋死。 但何月娘的力?气已经见底了?。 “娘娘,别说傻话,用力?。”她温和又严厉地催促,“不要胡思乱想,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再努力?一下就好。” 何月娘微垂眼?睑,细眉还紧紧皱着?,反应却已迟钝。 她浅昏迷了?。 程丹若骤然变色:“拿产钳来!” 第532章 震惊了 承华宫生死一线之际, 田恭妃坐在熟悉的窗边,却始终无?法让自?己走出宫门。 她无?法忘记何娘子?昨日的羞辱。 ——当?初跪在我家门口, 说为奴为婢也无?所谓。 ——是啊, 我当?初就是这么说的,抱着弟弟跪在何家门前,死死拉住何老爷的衣摆, 给他磕了无?数头, 求他给自?己一口饭吃。 不然呢?如果不这么做,她又能怎么办? 但凡她生在高门大户, 锦绣膏粱, 又何至于去求他们?她天?生就想求人吗?谁生来就犯贱, 想伏低做小, 奴颜婢膝? 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我对你家还不够恭敬小心吗?在何家的这么多年?, 她天?不亮就起床烧灶,给何老爷做饭吃,然后是何娘子?、何小弟, 他们吃完了再给弟弟, 最后的残羹冷炙才留给自?己。 寒冬腊月打水洗衣,扫雪砸冰, 冻得?满手都是冻疮,红得?像萝卜,又疼又痒, 恨不得?砍掉十?指。 而月娘呢?她只需要在屋里做针线,帮何老爷调浆糊,最多在厨房里切切菜就行了, 偶尔还能含一块饴糖。 说是亲戚,可她做的和奴婢有什么区别?做得?慢了, 要挨何娘子?的痛骂,什么吃白饭的贱人,只知?道吃的猪猡,养你不如养条狗……夜里睡不安稳,就怕何老爷或何娘子?渴了要茶喝。 他们怕冷不下炕,就要她倒水,有时还要倒马桶、端痰盂。 为你家做了这么多事,还不够吗? 我已经不是你家的奴婢了!为什么不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