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高岭之花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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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抬头,也无法与她的目光对视。被她此刻的目光笼罩,似乎成为了一种可怕的酷刑,他完全不敢从她的目光中看到抗拒——他不敢看到示爱的后果,看到她眼底的嘲弄与轻视。 元神丝线停顿在他身体里。 黎翡抽取出所有回忆中在他心里出现最多次的那句话,她cao控着、强迫无念的脑海里也只想到这一句。他瑟缩地躲避,但还是浑身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过来。”她说。 无念不愿意。他居然有不愿意去到她身边的时候。但那些充斥在身体内部的丝线却牵引着他,就像cao纵一具傀儡。 她一直都很擅长傀儡术的。他也知道。 于是,这一身白衣覆上灰尘,他艰难地爬到她面前,每一缕力气都被抽干的快要彻底消散。但在此刻他还是爬了过来,就在她的面前。 黎翡伸手触摸他,紫色丝线缠住他凌乱的头发。元神触须能对一抹孱弱的残魂做任何事,他被强迫地拽起来,抬起头,触及她的目光。 九如…… 他们的并肩永远只是一段错觉。有太多时候,他只能望着她的背影。 黎翡看着他道:“说出来。” 有一根探入到胸腔里的丝线蔓延上来,仿佛穿过了咽喉,cao控着他的舌。他的精神被掠夺得不成样子,唇齿被掰开,露出最鲜嫩也最脆弱的舌根,他甚至不能发出一声呜.咽。 丝线摆弄着他,令他做出脑海里那句话的口型。黎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代他复述着这句话。 “难道你看不出,”她慢慢地说,“我很爱你。”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你。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说这句话的表情——黎九如其实没有什么表情,她连恨都消散了,只是用目光笼罩着他的瞳孔。 所有丝线都在这一刻撤了回去。 但他没有再回避,他已经被掏空搅烂,所有的秘密都被晒得毫无痕迹。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也失去判断和控制自己的能力。 他抓住黎翡的衣摆,爬进她的怀里。残魂当然没有什么重量,连风都能吹起她的发丝,他却没有办法。 他伸手抱住了黎翡,用力地、把自己碾得粉碎的那种拥抱。他保留了一生的眼泪都狼狈地掉下来,埋在她的肩上,抓住她的衣衫、手臂,不断地重复那句话。 那个有一千次一万次可以问她,却在发不出声音时才能出口的那句话。 黎翡已经收回了那些丝线,但她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她知道无念想说什么。 “你真是……”她低低地叹息。 她伸手摸到他颤抖的脊背,这感觉就像是捉住一只苍白的蝴蝶。 “我知道了。”黎九如说,“现在,我知道了。” 在光线圆融的阵法当中,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下宫殿里。她看着他虚化、碎散的身形,看着他的发梢失去颜色,化成一丝一缕的淡光,融入北冥镇魂珠里面。 她看着他的唇形,猜出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说对不起,说我没想伤到你的眼睛,他说把病治好、不要任性,九如岁岁平安…… 黎翡几乎从这些话里找到了谢知寒的影子。但她没有一句回应,看着他在怀里化成微弱的白光,然后消散。 每一缕白光都融入阵法中央的珠子里。 北冥镇魂珠里蕴藏着一道完整的神魂。如果按正常情况来说,里面的意识可能会是无念,也可能是谢知寒。但现在,黎翡确定那是谢知寒,因为无念不会再那么做了。 她拿起珠子,走向了桌案上穿着红色婚服的布偶。 …… 一片混沌。 谢知寒睁开眼时,感觉强烈的光线折入眼眶,他被刺得疼痛,但很快那股光线就柔和了下来。 这是什么光?……灯光?……这盏灯…… ……琉璃灯? 他昏沉茫然的大脑瞬间被劈开了,猛然清醒过来。这盏灯应该在黎翡的心口里才对?他怎么还活着?炼制失败了?……不对……不,冷静一点,想点好的……灯都造出来了,怎么会…… “你醒了。” 他听到黎翡的声音,脑海有点麻木地发了下呆,然后率先看见的,是垂落下来的银色耳坠,璀璨漂亮地晃动着。 第64章 咒文 那个漂亮的银色耳坠越靠越近,他的视线里逐渐映出了黎九如的面庞。她一黑一红的异瞳注视着他,目光有点……难以琢磨。 谢知寒却没时间琢磨,他快要被心里的疑问逼疯了,很费劲地从桌子上爬起来——这具小小的布偶真的太限制他的动作了,要非常努力才能翻过身,他摸了摸喉咙,像是新生儿第一次开口那样,声音低弱得发哑:“灯……” 他暂时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有一种小孩子学习讲话的感觉,连说话的功能都变得有些陌生。 谢知寒伸手抱住琉璃灯的一角,穿着红色婚服的小布偶把这盏灯往黎翡的方向推。他努力了半天,那盏灯只挪动了短短的一寸。 他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布偶的缝线还在手上,软软的布料质感摸起来万分真实。谢知寒立刻意识到自己像当初的晋玉平一样被放进了布偶里面,只不过这种傀儡术也需要完整的神魂,他是怎么变完整的? “灯……”他的声音又低又艰涩,“用。” “一开口居然是这种话。”黎翡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很讨厌一厢情愿的牺牲吧?被活活抽干骨头疼不疼?浑身的修为都随着剑骨卸去、神魂一点点地颓弱下来,疼不疼?我看你是一点也不知道。” 小布偶身躯僵硬,很受伤地靠着琉璃灯坐下。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谢知寒只剩下一双银色晶石做得眼睛,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很可怜。 “对……” “还敢说对。”黎翡道,“真是不服管教。你知道不服管教在魔族的说法里是什么意思吗?” 他想说得明明是“对不起”啊! 谢知寒摸了摸脖子,试图把剩下的两个字说出来。但还没出声,就被一根手指摁住了身体,她轻轻用力,小布偶就被推倒在桌面上,绵软地在桌子上弹了一下,仰头躺在那里。 谢知寒抱住她的指尖,感觉五脏六腑——不,他身体里棉絮都被摁得互相推挤了起来,翻江倒海似的。他的布偶身躯被压得凹陷下去,根本拦不住这根手指的压力。 “不……不要。”他终于连贯地说出来了两个字,“不要……” 当初晋玉平被这么封印的时候可不像这样。这似乎是阵法融合神魂的后遗症,谢知寒对傀儡术的融合作用没那么好,还不能太好地cao纵这具布娃娃。 “这个家还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黎九如道。她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开,把小布偶又翻过来,指腹隔着红色衣袍、在脊背的缝合线上滑动,一边揉着布娃娃,一边慵懒随意地道,“你嫁给了我,还口口声声认可我是一家之主。天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怎么,你觉得我会阻止你?” 布娃娃在她手指下挣扎,短短的四肢先是晃动了一会儿,然后又泄气地垂下头。他道:“我……” “没错。”黎翡继续道,“你猜对了。我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法伤害自己,我绝对不会同意,不仅不会同意,我还会把你拷在床头、用锁链锁在无妄殿里,一步也不许踏出去。” “对不起……”谢知寒连上了三个字,一口气说出来。他被黎翡揉得没有办法,感觉布偶身躯到处都是软的,从脊背到……到臀rou,都被她的指尖压得麻木了。“别……别摸……” “你如今只是一个布娃娃。我会对一个布娃娃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黎翡道,“来日方长,你的帐我慢慢跟你算。我又没脱了你的衣服,摸几下布偶怎么了?” 她太顺理成章了,谢知寒被说得脑海晕晕乎乎的,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他挪动着身躯,努力从她的手指下钻出来,然后扯了扯单薄的红衣,站在琉璃灯旁边,严肃地指了指灯盏。 “用掉。”他说。 “哦。”黎翡看着他道,“你求我啊。” 谢知寒:“……你,你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全天下都知道琉璃灯做出来她就能摆脱过去的伤痕,能够更进一步。怎么偏偏她自己不放在心上?这是求不求她的事吗,真是任性死了…… 谢知寒眼下没有丝毫修为,他只是个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布偶而已,没法看出黎翡的精神状态。 “不开口?”黎翡说,“那我砸了它。” “不要!”谢知寒立马被威胁到了,他像是被黎翡抓着并不存在的肋骨一样,连五脏都没有,偏偏能感觉到担心到胃疼,“求求你……” “跟我道歉。”黎翡看着他道。 小布偶啪叽一下坐到了桌子上。 在黎翡的目光范围之内,谢知寒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连贯地跟她说:“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应该,告诉你的。再也不会了。” 黎翡单手撑着下颔,目光幽幽:“没有诚意。” ……那什么算有诚意?谢知寒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继续搜罗着词汇,想要再说几句的时候,黎翡低头凑了过来,认真地道:“你应该说,对不起,作为补偿,请女君大人享用我的身体。” 谢知寒:“……” 他眨了眨眼,银色晶石跟着发颤。小布偶默默地扯了扯衣衫下摆,好像觉得这件衣服有点不够长似的。 “不愿意说我就……” “对不起。”谢知寒硬着头皮开口,他本来就没完全恢复语言功能,这下更是舌头打结,他怀疑这是黎九如故意欺负他的,垂着头,磕磕绊绊地复述,“作为补偿……请,请女君大人……享用,我的、我的……” 黎翡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我的身体。” 把这句话说出来,已经耗费了谢知寒积蓄的全部廉耻。就算他只是一个布偶,也感觉到浑身都烧了起来,丢脸得想躲到桌子底下去。 黎翡没说话,只是依旧用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趁此机会,谢知寒把琉璃灯又往她那边推了推,在小布偶的作用下,灯盏慢慢地漂浮起来,又一次尝试着融入她的心口。 她看了一眼灯芯,又看了一眼啪叽一声、软绵绵地倒在面前,五体投地的布娃娃,没有拒绝灯盏的靠近。 它终于融入进了黎翡的心口。 在灯火映照进她的身躯时,整个世界都仿佛为之安宁了一刹,时空有那么很短暂的隐约停滞,黎翡脑海里的杂音和痛感逐渐地减弱——直到消失不见。 脑海里烦躁了这么多年,一下子清寂成这样,她反而有点不适应。黎翡揉了揉眉心,重新睁开眼,突然发现眼前也有点什么不对。她伸出手,在视线前稍微晃了晃,蓦地意识到她那只坏掉的眼睛好了。这盏灯的材料太珍贵,填满她心口的灯光不仅能祛除幻觉,还具备着很强烈的治愈功效。 随着灯光的明灭不定,一种光芒代替的“心跳”充斥进她的身体。只不过这种“心跳”的声音太微弱,就像是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响动,而且也非常缓慢。 黎翡重新适应了一下视野,她看向谢知寒,见小布偶抬头看着她,就算是布娃娃的脸,都能从那张软绵绵圆乎乎的脸上看到担心和忧虑。 “好了……吗?”谢知寒小心地问。 黎翡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凑过来抱住黎九如的手指,就像是全身的担子卸下来了一样,陷入一种很奇特的放松当中。然而黎翡并不打算绕过他,坏心眼地又把布娃娃戳倒在桌上。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黎翡道,“我跟你说我很生气的,轻易哄不好我。” 谢知寒被她按着身躯。他一边被揉来揉去,一边觉得小布偶的身体也不会被做什么,心里一松,反而埋头装死,像是愿望完成似的发了会儿呆。 “谢念之。”黎翡冷不丁地叫了他一句。 谢知寒被叫得浑身发麻,越是亲昵,他越有一种危机感,但因为自己的身体还很小,就大着胆子转过头看她,说:“嗯……嗯,对不起。” “只会这么道歉吗?”黎翡问。 “都是我的错。”谢知寒干巴巴地道,“我再也不敢了。” “笨蛋道长。”黎翡叹了口气,说,“你让我很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