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简】99号办事处（鬼国 四）

    虽然都是入梦，可李玄的梦和简隋英却截然不同，不止内容不同，甚至连形式都不同。简隋英的梦里，他是自己亲临的现场重复的演绎了一次，而李玄，则一直是在旁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同在一处水域旁，正是日前他潜过的水域。只不过这一次的水域，就没有日前平静了。

    不止是不平静，甚至可以用汹涌澎湃来形容，澎湃的不止水面，还包括的天地，风起云涌，震动不止，紧接着天塌地陷，哀鸿遍野，这种感觉李玄曾经历过两次，虽然已经是几千年前，可并不陌生，因为印象属实过于深刻，想要轻而易举的忘却实在太难。

    他又回到了几千年前那场浩劫。

    之所以知道不是第一次浩劫，是因为，无论这一次震荡力量多么大，女娲始终都没有出现。

    天早就破了，巨大的望不见头的窟窿像是某个不知名的神的怒火，天神似乎还觉得这怒火不够旺盛，又莫名的卷起了风，伴随着呜呜咽咽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熟悉的声音也是在这一刻发出来的，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声音来自于他的父亲，青龙。

    “不辱使命，终是到了，应龙，可准备好？”

    “自然。”被称作应龙的回道。“知会他们，最后两个都已经到了，可以了。”

    可以什么？他们要做什么？

    李玄实在无法抑制自己跌跌撞撞的上前步伐，几千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哪怕只是在梦中都没有过，龙族殁了，连灵魂似乎都已散尽，散到连梦中都不肯于他相见。可他的父亲像是看不到他，只微微侧头，朝应龙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四柱倾，天地灭，没想到我龙族也有踏上这步的一天。”

    “悔了？”应龙看着青龙，沉声问道。“如有悔意，自行离去便可，你子嗣众多，不似我，无牵无挂，殁了便就殁了。”

    “自然不。”青龙摇了摇头道。“能为凤凰和腾蛇争取片刻，已属龙族荣幸。这天，也只有我们几个托得动，无悔可言。”青龙说完，像是为了要印证什么一样，立即化身为龙，沉入那水底，应龙见状也随之而上，一声嗡咆哮随着这二龙入水从水底传出，一道双色石柱也由水底陡然立了起来，又缓缓升高，耸立入云，竟真直直的将摇摇欲坠的天给托了起来。

    随之儿来的，是四面八方发出的隆隆巨响，似乎远处也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

    李玄被四处的声音响动惊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向周围探取，就见一道五色巨石缓缓向天上升去，因着呼啸不止的风的缘故，那巨石上升的极慢，可偏生一刻不停，像是卯足了精神要逆/天改命一样。

    “时候到了！”顶天立地的石柱蓦然发出了声，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随即就有两道珠子急速从石柱中脱离了出来，是他父亲和应龙的龙珠。紧接着是其他三个方位，共八个，不难猜出，那是其他六条龙的。龙珠是龙的精华，是它们修炼的原神所在，龙珠离体，他们……还能活吗？龙族，就是这样殁了的吗……

    李玄死死的盯着其中一个泛着青色的珠子，心口被这蓦然飘起的龙族震的有些发麻。可那龙珠只飘在天上似乎还觉不够，又慢悠悠的融合了起来，化为一整颗硕大的泛着光亮的宝物，又发出轰的一声炸裂开来，龙珠霎时碎成数不清的细小颗粒，向着地面四散而去。

    也就是在这时，五色巨石终于到达了天际，牢牢的将那破损的窟窿堵了个严实，一丝缝隙都不留。

    “凤凰，交给你了。”石柱又突然发声，声音洪亮，如同他们的身形一样，贯彻天地。“若是这灾祸可尽数消了，记得跟我们几把老骨头说一声，龙族在此，就先走一步！”

    “放心吧。”远处应和的声音蓦地响起，这声音李玄也熟悉的很，不久前还和他插科打诨过，只不过这声音却不似往日那样慵懒，而是透着那么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但语气依旧是调侃的。“回头上//坟//一定告诉你们。要是忘了，也别去我梦里找我，后悔了更别告诉我！”

    闻言，石柱笑了，声音带着十分的释然。“灵都散了，想去都去不了，放心吧，我们几个求仁得仁，决计不悔！”

    好一个求仁得仁，又一个求仁得仁，李玄呆呆的寻着那四散的碎片，像是要从中找到他们到底求的什么仁能付出自己无止尽的生命一样，可到底是没有找出，时间似乎也不容得他找出。

    李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哀伤而产生了错觉，龙珠散落的一刻，四周的呜咽声他竟一点的都听不到了，紧接着又一道五色的光芒从远处轰然飘出，似乎还伴随着些什么，散到了地底，又以极快的速度生了根。

    一声凤鸣传来，火光冲天，天地霎时被照的白茫茫一片，李玄眼前也一片花白，不过他到底是坚持着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用手指盖住了部分眉眼，又从眉眼中看到了一个轮廓的模样。因着白光的缘故，李玄始终看不清那轮廓到底是睡，只能听到那人用他惯常的，慵慵懒懒的声音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着。“求仁得仁，求仁得仁，求仁得仁。”

    莫名其妙的，李玄也跟着念起了这几个字，又于茫茫的白光中脱离了出来，再睁开眼睛，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

    “你……你怎么了？一直在重复那几个字，是做噩梦了吗？”又是熟悉的声音，李玄似乎还没彻底的从梦中清醒，茫茫然一转头，对上的，就是简隋英担忧的双眸。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梦影响的缘故，再见简隋英，李玄莫名的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思绪，再无法抑制自己，一把抓住简隋英的手臂，猛然把他拉入到自己怀里，又紧紧的抱住，直到听到简隋英呼/吸声愈发沉重，这才轻轻卸了力，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天好像还没亮，是睡不着吗？”

    “没有，刚才做了个梦，太真实了，没忍住想过来告诉你。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你……。”简隋英的话没说全，其实他刚过来的时候，是被李玄的状态吓了一跳的。在他的印象里，李玄一直都是淡然的，沉寂的，他从来没见过李玄那样，死死的捂着胸口，像是在承受什么锥心之痛一样。简隋英本能的想把他叫醒，可无论他怎么推，怎么努力，李玄始终像是醒不过来，只一味沉寂在睡梦中。

    简隋英不知道李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李玄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在发作，正准备出去叫人，没想到李玄就醒了过来，而在醒来之后，第一件做的事儿，居然是死死的抱着他。想到这儿，简隋英耳根情不自禁一红，微微侧过头，又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算了，看你这样，也聊不出来什么了，还是好好休息，等明天再说吧。”

    “你也做梦了？”李玄下意识的抓住了简隋英的袖口，低声问道。“梦到天塌地陷的浩劫吗？”

    “什么叫也，难道你……”简隋英瞪大了眼睛，惊异道。“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在同一天做梦呢，我梦到的是浩劫之后，在鬼国我和神荼发生的一些事，你是吗？”

    “不是。”李玄摇了摇头，又思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梦到的是第二场浩劫，龙族和你，好像还有别人的一些事情。应该不是巧合，今天我们都碰过那片水，估计和那个有关。我好像想起来那水里的灵力我为什么会感觉熟悉了。”

    “为什么？”说到这儿，简隋英也不急着好让李玄休息，而是不紧不慢的坐到了李玄的床上，双腿盘起，大有一副和李玄长谈的趋势。

    “没记错的话，是我父亲青龙遗留下来的灵力。这片水，是我父亲青龙和应龙化为四柱的地点。”

    “你爸和应龙化为四柱了？”简隋英诧异的问道。“那其他六条呢？龙族不是还有六条呢吗，别说其他六条也一样。”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李玄似乎叹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的回忆起了他梦里的情景，虽然没亲眼所见，可他父亲和应龙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另外那六只从其他三个方位冒出来的龙珠也像是在给他的猜测提供证明一样。“四根柱子，每根两条，正正好好。”说这话时，李玄似乎还带了一丝调侃。可在场两个人，谁都无法因着这句话笑出来。

    “所以，龙族就是这么殁的吗。”简隋英颇为担忧的瞟了一眼，见他没有太大反应，也似放了一些心，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了支撑天地？”

    “不是，是因为把龙珠拿了出去，具体做什么不能确定，不过我心里有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先别管什么猜测不猜测了，你先说说，我也帮你分析分析，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瞎琢磨好，你说对吧。”

    “嗯，你说的有道理。”李玄点了点头，又静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用龙珠，应该是封印异兽。其实我之前也有过疑惑，为什么我能跟这些异兽们签定契约，处长这个位置不是没换别人做过，之前就让英招过来顶替过一阵子。那阵子也有异兽觉醒，可那份契约，无论英招怎么签都没有成立过，只有我可以。想来，也是因为异兽的封印是龙族，所以觉醒后也只有龙族血脉才能约束的了。”

    简隋英：“……”这么大的事儿他为什么说的这么淡定。

    他的祖先可不仅顶了天地，还救了万物啊，因此连族都灭了，就剩他们这些散落在人间还有点儿血脉，却不能称之为龙的异兽了。

    简隋英这时也突然明白为什么李玄在梦中露出那么痛苦的神态了，如果真的只是猜测倒还好，在梦里，李玄可是亲眼看见了自己祖先灭族的始末，虽然是为了救/世吧，可灭族就是灭族。

    想到这儿，简隋英忍不住前倾半步，不动声色的拉住了李玄的手，轻声道。“那个，其实我觉得吧，这事儿即便是真的，你也别太介怀了，最后你不是也一直在重复求仁得仁吗，估计也是他们最后留给你的话。这也许就是他们给你留安慰，让你别因为他们的离去伤心呢。”

    “也不……”李玄看了看自己被简隋英握住的手掌，身体一僵，又愣了片刻，到底没忍住，把简隋英又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直到他于自己比肩而坐，这才轻轻的吁出一口长气，又微微摇了摇头，叹道。“谁知道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算了，不想了，还是说说你梦到了什么？你梦到的是浩劫之后吗？能分得清是第几次吗？”

    “第一次吧。”简隋英手还抓着李玄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明明觉得自己的力道已经松了，却像被李玄反扣住了一样牢牢握在掌心里，不过他也理解，李玄毕竟刚刚看到那么一个场景，心里大抵也是需要一些东西做为安慰的，于是也没在意，而是就着这个拉着手的姿势向身旁一歪，懒懒散散的靠在了李玄的肩上，让他能切身实意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随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我猜是第一次，神荼说女娲在那次浩劫里化成了补天石，我记得你提过，女娲补天就是第一次。”

    “嗯，确实是。”李玄感受到简隋英不动声色的行径，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嘴角悄然向上翘了翘，之后又用力压了下去，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和神荼一直在说话，我们还打了个赌，神荼要是输了的话，这地方就改名叫鬼国，他和郁垒在这儿建个轮回，世代守着轮回。这地方既然已经改名了，看样子是我赌赢了。哦，对了，这地方以前叫神国。没准儿是女娲他们以前生活的地方，现在成了这样，啧，还挺可惜的。”

    简隋英也确实觉得挺惋惜的，他没见过神国什么样，可到底从梦中看到了一些断壁残垣，想来这地方从前并不是这么鬼气森森的，可能还是神之国度，却因着一个赌约，变成了现在这副不见天日的模样。一想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简隋英也忍不住为之一叹，可随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补充道。“差点忘了，赌约是人族能不能生出七情，我赌的是可以。话说人族以前是没有七情的吗？神荼说人族可能是女娲的祸，因为创造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有六欲，引起了无数争端，惹的神怒才有浩劫。这些你有印象吗？能连的上吗？”

    “你说人族没有七情，只有六/欲？”听了这话，李玄刚才还透着淡漠的眸子陡然一惊，又猛然板住了简隋英的双肩，定定的看着他，像是要确认他的话。

    “我和神荼聊天时候说的，啧，轻点儿，手劲儿怪大的。”简隋英不咸不淡的抱怨了句，又问。“真能连上？还是说想到了什么？”

    想到的可太多了，李玄到底是松开了紧紧绷着的手掌，又手足无措的捏了捏掌心，终于想通了自发现贯胸人觉醒后的怪异感有何而来。

    无论是贯胸人，还是鬼国人，未免都太和善了些。

    鬼国人的脾气秉性他不太清楚，所以没法做判断，可贯胸族他清楚的很，和三苗族一等都是曾经有名的好战民族，哪怕是经历了那种变故，可股子里的暴戾是掩盖不掉的，可觉醒后，莫名的平和了起来，像是陡然生出了某种品行……再结合之前梦中的最后一幕，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突然在李玄脑子里落了地，生了根。

    “诶，你别只顾着自己想是，倒是说点儿什么。”简隋英见李玄只低头沉思，始终不肯开口，忍不住催促道。“跟人族七情有关的吗？他们怎么生出来的七情你想到了？”

    “大概……”李玄的手情不自禁又是一颤，再头，对上的正是简隋英探寻的目光，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他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简隋英自己的猜测，不过……算了，他既然想知道，早晚都会知道的。思及此，李玄定了定神儿，到底缓缓的开了口。“人族的七情……”李玄说。“应该是你给他们的……”

    “谁？”

    “你。”见到简隋英的惊异的脸色，李玄咬了咬牙，解释道。“你觉醒后没有心还记得吧。”

    简隋英：“……”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没有心脏。”说着，李玄轻轻揽过简隋英的肩，又让他重新靠回到自己肩膀上，这才轻而缓的说。“你的心脏其实代表着你的七情，人族没有，所以因为各种/yu/望不断的惹来纷争，到底是触怒了上天，所以有了神罚，人族一天不生出七情，这个灾祸就会不断。也许不止一次，两次，甚至是无休无止，只要人族纷争不止，浩劫也不会止。可这个东西，凭空是没有办法生出来的，如果真可以，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会不给他们呢。她自己化为五彩石补天只解决了第一场浩劫，可之后的事她也无能为力。所以在第二次浩劫的时候，龙族争取了些时间又封印了所有异兽，同时又有一个人化为了补天石补了那个窟窿，而你，则把七情和五德分给了人族，免了人族世世代代的灾祸，也免了异兽世世代代的灾祸。这就是你身上背着的大功德。”

    李玄虽然只说这是他的猜测，可众多因素连在一起，似乎一惊能确认了，他也终于弄明白了巫族和鬼国的人为何对简隋英如此尊敬。简隋英所作的，不止救了世，更让整个世界重新建立了一种新秩//序，不再有种种纷争的秩序，无论是人还是异兽，都得以在整个新秩//序下平稳生活，不用时刻再担忧哪一日天塌地陷，所有物种都不复存在，这不正是不亚于开天辟地和造人的创世之举嘛……

    可这份功德，着实是沉重了些，李玄说完，不禁侧头望向一动没动的简隋英，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一些情绪。可惜的是，简隋英始终呆呆的，像是被这个猜测惊到了，隔了好一会儿，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喃喃道。“开玩笑的吧……以前我这么这么牛/x/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