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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 飼虎

    

第二八章 飼虎



    “刑部門房?”沈朝顏追問:“哪個刑部門房?”

    “這是畫師根據張大夫的口述畫的,”謝景熙從袖中抽出一張畫像,遞了過去,“你看看。”

    沈朝顏接過畫像,神情隨即訝然。因她依稀記得,這畫上之人她似乎是見過的。

    沈傅升任右僕射之前,在刑部做了快十年的尚書。那時的沈朝顏雖已入宮伴讀,卻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想方設法混去刑部尋一尋沈傅。所以,除了刑部的守衛以外,大約沒有人會比她更熟悉那個門房。

    “怎麼?”謝景熙側頭看她。

    沈朝顏沒繞彎子,坦白道:“這人我見過,確實在刑部做過門房,不過後來陳之仲被提拔為刑部尚書,他就跟著韋正了,做的就是車夫。”

    謝景熙蹙眉,確認了一遍,“你說的是刑部侍郎韋正?”

    “嗯,”沈朝顏點頭,繼而眼睛一亮,“對呀!我怎麼給忘了,陳尚書一案的直接受益人,除開王僕射的勢力,那就是韋正了呀!如今刑部大小事件都由他全權負責,頂著侍郎的頭銜,卻做著尚書的事,遷升只是遲早,所以……”

    沈朝顏看向謝景熙,似乎是希望他能給出個確切的結論。

    然而眼前的人只溫淡地回了句,“證據確鑿之前,一切尚難定論。而且……”謝景熙一頓,又補充道:“韋正堂堂四品侍郎,若要被傳喚審問,還需要禦史臺簽署的文書才行。”

    可如今三司之中,禦史臺也怕早已是他王瑀的禦史臺。

    謝景熙自知不可cao之過急,本想寬慰沈朝顏兩句,然甫一低頭,便見她眼眸晶亮地望過來。

    “謝寺卿,”沈朝顏巧笑晏晏,眼尾一抹微弧,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她說:“我有辦法可以讓你審韋正,且不必通過禦史臺。”

    謝景熙怔忡,然不等他問,面前的人露出個志在必得的表情道:“等我消息!”

    *

    謝景熙自是不能全然放心沈朝顏的。

    他依舊安排了幾個眼線在暗中盯梢,只是一等數日,沈朝顏不僅沒有遞來任何消息,也沒有任何行動。裴真每天在沈府周圍溜達,把那邊的花花草草、阿貓阿狗都認了個遍。

    時值八月,燥熱已退,午後的陽光收了勢,就連蟬鳴都溫柔了幾分。

    裴真躺在牆頭的樹蔭裏打盹兒,只覺自入了大理寺以來,上職的歲月還從未如此靜好。

    “郡主!”

    牆下傳來一聲聽不真切的叫喚。

    裴真一怔,當即翻身蹲起,只見花草蓊鬱的沈府內院,一青一緋兩個身影匆匆往前院行去。

    竟然是有金和沈朝顏。

    有金手上拿了件戴兜帽的玄色斗篷,從後小跑著追上了沈朝顏。她給沈朝顏披上了手裏的斗篷,之後兩人似又湊在一起說了些什麼,但聲音太小,裴真聽不見。

    很快,沈朝顏對有金點了點頭,戴上了面紗和兜帽。

    裴真一路跟著兩人行至沈府側門,眼看著沈朝顏上了輛從未見過的馬車。

    車輪碌碌,在長街留下一段細碎的回音。有金站在街道盡頭,一臉憂色地目送那輛馬車跑遠。

    這是……有情況?

    裴真心下一凜,悄然躍下牆頭,騎馬默默地跟了上去。

    那輛馬車一路出了永興坊,在平康坊南曲稍作停留,又呼呼啦啦地載了百花坊的花娘,這才朝著灃京城東的春明門行去。

    裴真一路跟著馬車,到了灃河邊才停下。晚霞夕照,煙波金粼之中,一艘朱欄綺疏的畫舫停靠在碼頭。

    裴真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拴馬,俯身埋在河岸的芒草裏,遠遠地看著。

    須臾,一個纖柔曼妙的身影先從馬車裏行了出來。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那晚王翟和沈朝顏在平康坊鬧事,似乎為的就是這個女子。她好像是叫……妝娘來的。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滋生,裴真惶然,直到看見沈朝顏抱著琵琶,混在一群同樣衣著的樂娘裏,跟著妝娘上了畫舫。

    與此同時,碼頭不遠處,一輛形制普通的馬車停了下來。幾個小廝打扮的人從船上下來,先在周圍勘查了一番,才緩緩撩開車簾。

    從裏面下來的人,正是著了便服的韋正。

    倏地,一顆心化作沉重的巨石,砸得裴真額角一跳。

    所以……

    郡主此番假扮樂師接近韋正,是準備要“以身飼虎”麼?

    *

    畫舫內,沈朝顏總算是在妝娘的掩護下,混進了韋正的私宴。

    其實自上次謝景熙告訴她,韋正恐與陳之仲的案子有牽扯後,她就在暗中謀劃了這一場。

    因她記得沈傅在刑部十餘載,栽培門生無數,其中自是不乏感念舊情、知恩圖報之人——比如,京兆少尹穆秋。

    據沈朝顏所知,沈傅逝後,王瑀曾試圖拉攏他,但無奈此人不願,幾次未果之後,也只能作罷。思及陳之仲一案給沈傅帶來的非議,沈朝顏決定抱著一試的態度,希望穆秋能助她。他只需假意向韋正示好,遞出投誠的信號。

    果不其然,韋正在收到穆秋消息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兩日後的這場舫宴。

    大周為防結黨營私,向來是禁止官員私下拜訪走動的,所以這一次的相邀,韋正便將地點設到了灃京城外,灃河之上的一艘畫舫內。

    沈朝顏戴著樂娘們統一的面紗,跟在隊伍最後進了設宴的正艙。

    船艙內裝扮雅致,一左一右兩個食案對置,中設繡墩和舞臺,是歌舞樂師們演奏助興的地方。沈朝顏行過去,為避開耳目,便坐在了中間靠後的位置。

    樂娘們紛紛開始撥弦調音,不多時,艙門打開,只見一縞一朱兩個身影從外行了進來。

    正是韋正和穆秋兩人。

    雖說準備充分,可真刀真槍也難免緊張。沈朝顏覺得呼吸發緊,悄悄將琵琶往身前再移了一寸,幾乎遮去她半邊的面容。而酒案後的韋正自是沒有注意到這些。

    禮數周到的寒暄過後,他便熱絡地拉著穆秋喝酒聊笑,宴歌管樂一起,倒是讓沈朝顏多了幾分安全感。

    酒過三巡,宴上氣氛鬆弛下來。

    韋正瞅準時機,眼神示意左右。須臾,妝娘和另外幾名身子窈窕的女子便從旁入了酒席。

    沈朝顏瞧了一眼,只見她們皆才豆蔻年華,饒是衣衫涼透、淡妝濃抹,眉宇間還是透著些未長開的稚氣。

    “奴為大人斟酒。”女子聲音嬌嫩,宛若鶯啼。舉臂之時,芙蓉紋的鮫紗滑開一截,露出一雙纖軟雪白的皓腕。

    這些女子都是灃京的高門官宦養在府上的一些所謂家奴。她們從入府開始,便會接受一些專門的教習,從琴棋書畫到床笫之事。

    一般的宴席上,可奏樂獻舞;特殊的宴席上,便是斟酒陪客。客人只需喝下她們的酒,離開之時,主人便會安排車馬,將人送到指定的地方。

    沈朝顏雖然生長在後院宮廷,但官場上的這些彎繞,她打小就從那些想方設法給她送“娘”的人那裏見識過了。

    她當然知道韋正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過,她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四目相對,妝娘會意,行去韋正身邊之時,將早就藏在袖子裏的迷藥取了出來。齊胸儒裙在鎖骨下低低的一線,雪山溝壑綿延,很容易便奪去了男人的注意力。迷藥替換助興的春恤膠入了酒。

    妝娘傾身過去,要為韋正斟上一盞,然而他淺淡一笑,兩根手指便搭在了面前的杯盞。

    斟酒的手一頓,妝娘心下微怔,可還是表情自若地看向韋正,嬌嗔地喚了句,“大人?”

    韋正側頭看她,眸子是冷的,可眉梢卻染著濃重的醉意與酡紅。心頭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拽著,握著酒壺的指節都不自覺地泛出白色。

    然而下一刻,韋正倏地笑了。

    他轉頭看向對面的穆秋,又醉意朦朧地問妝娘道:“今日之宴是為著穆大人所辦,可怎麼都是本官一人在飲,這樣喧兵奪主,是不是該說一句,妝娘照顧不周啊?”

    提起的心又落回了肚裏,妝娘釋然,連笑都更多了幾分神韻。

    久在風月場上,妝娘自然懂得借坡下驢的道理,當即笑著賠罪,“都是奴思慮不周,怠慢了穆大人,不若奴獻舞一曲,向大人賠罪。”

    妝娘起身,腕子卻被韋正捉住了。他挑眉,興致頗高地對穆秋道:“穆大人今日可是有眼福了!要說這灃京三絕,之首的便是平康妝娘舞霓裳,多少名流大賈一擲千金都難以得見的。只是……”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舞臺之上的樂娘,隨手一指道了句,“你來。”

    一時間,艙內寂寂。

    所有人隨著韋正的手轉身,看向樂娘之中,坐於中間靠後、琵琶掩面的那人。

    沈朝顏悚然,放在琴弦上的手收緊。

    “錚——”

    一聲驚響劃破凝滯,沈朝顏呼吸一滯。

    雖說從小學習禮樂射禦,可她學的到底是文人雅士所愛的箏,而非伶人樂妓所常奏的琵琶。故而方才的演奏雖然不動聲色,但到底只是濫竽充數。若是當下要她獨自演奏,定是會原形畢露的。

    進退兩難,沈朝顏怔在當場。

    “大人,”妝娘身子一歪,靠過去抱住了韋正的手臂。她眼神輕慢地看了眼沈朝顏,撒嬌道:“這是百花坊新來的meimei,今日是第一次出場,想的是讓她跟來見見世面,當不起大人如此高看。”

    妝娘說著,便朝坐在前排的樂娘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這位是我們百花坊的菱娘,”妝娘道:“要說琵琶,若是她認第二,整個南曲怕是都沒人敢認第一,不如讓她來演奏,替大人助興?”

    韋正回頭,將菱娘上上下下地掃了一遍,半晌,才低哂著應了句,“也行。”

    妝娘和沈朝顏同時松了口氣。

    “不過……”

    手指輕輕地搭靠在面前酒盞上,韋正似笑非笑地回頭,將那盞空杯往妝娘面前推了過去。

    “都說好酒助興,可添舞韻。妝娘既引薦了自己姐妹,承本官一情,受本官賞下的一杯酒,當是不會有什麼話說了吧?”

    他唇角一勾,將妝娘手邊那壺酒拿了過來。

    潺潺美酒入杯,滿溢而下。

    韋正伸手示意,抬頭攫住妝娘驚愕的目光道:“所以,妝娘可以想想,是要飲下這杯酒……還是交出這裏,渾水摸魚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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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顏: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