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生子番外）01

    01.

    叶英在止心湖边站了很久，三月的扬州处处胜景，晴时的娇柔，雨时的轻愁淡笼，皆如美人或欢喜怨嗔，或淡妆浓抹，都是名花倾国，再相宜不过的。

    听得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藏剑弟子年轻的声音道：“庄主，已收拾妥当，可是现在移步过去？”

    叶英点点头，转身大步迈向不远处一辆锦绣华盖，璎珞垂帘的马车。叶英微微探身朝里面伸了一只手，指腹触及里面躺着的人温热干燥的肌肤，不久前那人还因剧痛到冷汗连连，连带自己都有几分心悸。

    “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你可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我现在能出去了么？”马车里的人皱紧了眉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珠帘，直教人头晕眼花得很。

    叶英点头，便伸了双手出去接人。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迅速地从车内钻了出来。只见他剑眉星眸，气质温润儒雅，及腰的青丝不冠不束，端的十分俊逸风流，可不正是万花谷的药王首徒裴元。

    裴元四下看看，本不欲借叶英的扶持，无奈叶大庄主闭着眼一脸坦然地堵在下车处，只好搭上了手，然后不出意料地被人带入怀抱，身上衣袍翻飞，像破了初春融雪的墨梅。

    裴元一即站稳便想推开叶英，不料一阵昏眩毫无预警地袭击神智，几乎同时腹中更反上一股强酸，逼得裴元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声音痛苦难抑，叶英听着不忍，却也只能半扶半抱地陪着他，无能为力。待这份煎熬过去，将人靠在怀里，一遍遍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不是说孕吐到了第四个月就会痊愈吗？”

    “哪来……这么准的！我都说自己下来了……”怀中人的声音听来有些虚软，叶英不禁小声致歉，裴元摇摇头自己走开来。他这些天都要听厌了叶英说对不起。没必要，本来这场意外的发生，他裴元就不见得没责任，现在也更没益处去责怪。

    他只是到底有些不甘难平。只恨从未料到有些麻烦是安坐家中也会找上门来的。举个例子简而言之，比如叶英。

    这些年他们的事，知晓者不超五人。世俗其实并非刻薄，但他们为免节外生枝便一直谨慎来往，至今也倒能相安。结果，就在二人都觉得就算不能一同退隐山林，长此以往亦未尝不可的时候，没想到上天给裴元就开了个实在让人笑不出的玩笑。

    裴元暗下算了时日，分毫不差正是不久前一次相会种下的因。两人从来聚少离多，相见便忍不住一番多有缠绵。那日云雨过后叶英拥着他聊起一件奇闻，原是山庄辖地有户茶农的女儿在山上发现了一眼滋味如醇酒般醉人的泉水，喝过之后几月过去竟发现那家女儿有了孕。

    乡野村夫自是没人相信室女怀胎的荒谬之说，直道这家女儿在外偷人搞大了肚子，结果那女孩儿不堪逼迫，被一路追打逃到了藏剑山庄门口，这才保住了两条命。

    此事传到叶晖耳边颇为好奇，便派人去取了一些那泉水回来。他只道叶英与万花谷出了名的活人不医相熟，想请裴元帮忙研究下这水是个什么来头，也能还一位无辜少女的清白。

    叶英当时随口应下，这时才想到要取给裴元看看。谁知事前好好地放在桌上的玉瓶，转眼便不见了。裴元一听，恍悟正是他刚向弟子讲学回来，口渴难耐便当成叶英带来的酒酿喝了下去的液体，两人当下皆是愕然，最后只得以传言不可尽信的名头便将这事按了下去。

    两个月后裴元奉师命出谷办事，身体突感不适，但他勉强压下也未注意，以致于后来在路上昏阙过去。等在附近猎户家里醒来才知道给自己号脉。谁知这三指一搭上去，顿时让裴元觉得自己从未习过医术。

    按之流利，滑如走珠。

    “他奶奶个熊。”

    远观温文尔雅近看如切如磋的万花谷大师兄木着脸，爆了一句跟从龙门荒漠回来的阿甘学的粗口。他不信，还随手抓了个镇上的半吊子郎中给诊了一次，最后还得煞有介事地告诉人家这是他练的独门内功所致，才在没惊动什么普通良民的情况下安然走了出来。

    随后他回到万花，第一件事是扛了一堆药材进屋，藏红花、窃衣子，若是有人留心细数，不难发现正是堕胎的药方。裴元脑子都不用过地抓药，煎药，熬出一碗浓黑的药汁。

    碗中自己的脸扭曲变幻，隐约映出另一个人的脸。裴元突然止不住地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有点痛，越笑肩膀还颤抖得越烈，直到声音都哽咽，才蓦然发觉一滴滴透明的水珠正在从自己的眼眶落进碗里。脑子里霎时间就冒出了一句话：

    我们家造了什么孽呢？

    那年jiejie捧着他们碎裂两半的玉佩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