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华灯(1)
第七卷:华灯(1)
不久后,威尼斯电影节顺利召开。 中国电影在国际影坛上式微多年,《千里之堤》剧组入选主竞赛单元,被华语影迷寄予很高期盼。人人都期待重现辉煌,互联网消息更新不断。各大夺冠热门相继亮相,周霄映紧随导演身后,一袭紧致旗袍裹出曲线,金线凤凰振飞落纹竹叶,吸引全场目光。 影片刚确认进入候选名单时就有许多品牌向她发出邀约,却统统遭遇拒绝。同行互相打听,却发现她未曾与任何一家热门高奢签订合作。疑惑多时,终在今日解开。 《千里之堤》是一部有民国元素的电影,周霄映饰演大家族中最傲慢的二小姐,在亲情爱情辗转,高傲的头颅被家国命运压低,慢慢接受了新世代的变化。她凭借仁义礼智cao持着家业,躲过了战争,却没能躲开一场政治的浩劫。 优雅高傲的小姐最后变成疯癫的老太婆,被不懂是非的孩子们戏耍辱骂,然后自己将火种点燃,与家族最后的一所老宅,一同烧灭在山间。 电影时空流转,悲戚唏嘘至极,太过艳丽华彩的服饰衬托不出她的气质,旗袍恰恰是最正当的选择。网络上有眼尖的时尚爱好者搜寻多家,终于扒出来源。 陵城莫家的旗袍大多是亲友私人订制,周霄映这一套出手不凡,既配合了影片调性,也彰显了审美品格,一时好评不断。 莫开的目的已然达到,他转手琢磨下一步的营销执行,前方又送来大好消息。时隔多年,金狮奖再度落在华语影片,如此平和清冷的周霄映,在听闻消息后竟然当场就落了泪,叫媒体抓拍到。 雅黑的旗袍收束了身姿,她温文有礼,破碎中尽是坚强。 一张照片疯转开来,许多未曾安排的KOL也开始转发,莫开真是一次赚了波大的。信息早就编辑好,他赶在第一时间给周霄映发去祝福,上方先弹出来丁蕙如的消息:【莫先生慧眼识珠,以后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她拿腔拿调,莫开一眼看穿:【过两天,我亲自把白玉扳指给你送过去。到时候丁小姐千万赏脸跟我吃个饭!】 电影节时间不长,大奖揭幕后只剩下简单的采访工作。网上炸开了锅,隔着屏幕都能看见转发中的欣喜,莫开数过一条条的消息,满脑子都是金子落地的声音。初次试水很重要,他做了一次相当正确的决策,家里老人也纷纷表示赞许。 莫家旗袍封闭多年,保守固然能保证质量,但也错失许多机会。时代在进步,观念也要进步。长辈说他离经叛道,其实不是的。他从小穿梭在这精致的面料里,比谁都清楚,一针一线里穿插了多么厚重的情意。可是这些东西都要孤芳自赏吗?他不认同。 酒香也怕巷子深,莫家的每一件旗袍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想让全世界都看到。林敢比谁都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他知道,莫开跟家里斗争这么多年,总算是成功一步了。摇一摇酒杯,他想,我也得往前走走了。 这次合作是互赢。周霄映刚从意大利回来,采访和新剧本不断,想当面跟莫开聊几句,根本排不开时间。莫开倒是直来直往,主动跑到记者会献了次花,两人才因此约上一顿饭。 周霄映素来低调,车窗边的表情太过靓丽,媒体捕风捉影,直接解读为“深夜幽会”。好事者顺势往下扒,陵城莫家便浮出水面。 这个神秘的旗袍世家经由长篇八卦洗礼,更变幻莫测。电影节上的一袭旗袍变成了爱人礼物,荡出许多粉红泡泡。周霄映一时风头无两,莫开新开辟的饰品线也名声大噪。 他遵守约定,在海恩附近订了一家法餐厅,亲自将白玉扳指送去,刚下班的丁蕙如一见到他就乐得要命。 “哟哟哟!莫老板来给我送东西还请我吃饭,我面子也太大了吧!” 莫开心里美滋滋,也不忘抬她一抬。 “这点儿哪够啊?忙完了请你吃点更好的!” 丁蕙如扶着裙子坐下,海恩今年的拍卖中规中矩,只有她和陈喻的场子算得上有些水花。领导班子持续多年,早有新兴势力拱起,年底势必要有一次洗牌。她做好准备,四处搜罗好东西巩固地位,想借着陈喻的东风再向上爬一爬。他这枚扳指来了,增加不少筹码,眉头舒展许多。 莫开只当她今日开心,不解内情,也无需了解,他们算是短暂的盟友,一次合作建立起信任,必要时伸手拉一拉,聪明人自然懂得还个人情债。 这叫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这阵子,李冬青北京湖城两头跑,累得脱相。三浦澈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只摇头。害得他只能跑去找丁蕙如求助,又是无功而返。 “她不想说肯定就是还能自己解决,你着急也没用。再说了,我能给你当一辈子参谋吗?”情侣关系也有亲密度层级,丁蕙如不想再插手两人的事。搞钱的人真没这么闲,而且李冬青看样子也不想透露。 她怜悯三浦澈的一厢情愿,劝他向自己学习,别把爱情看得那么重,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三浦澈心里总不得劲。 李冬青郁郁寡欢却不愿透露一点内情,摆明了是不信任。他想多沟通沟通,又完全排不出时间。两人将恋爱谈成了预约制,他好不容易空闲半天,李冬青火急火燎飞回湖城了。 半个月过去了,警察终于在一家网吧里发现她的舅舅杨耀。他身无分文,蓬头垢面,早已没了先前的慈和。一次投机取巧能摧毁一整个家庭,他着了骗子的道,挣了一点以为天赐良缘,越陷越深,最后难以自拔。 警察也唏嘘,他们家里东拼西凑,舅妈糊口的奶茶店咋了,外婆的养老金赔了,连带外公留下的几座古铜钟都被债主拿去抵债了,还是剩下近80万的债务,该怎么还呢? 李冬青看着舅妈侄子抱在一团哭,等到舅舅从审讯室出来,直接冲上去就指着鼻子骂。 “杨耀!你要死啊!你这么有本事能不能别拉着家里人下水!你想没想过我外婆多大岁数了!你好意思叫她给你擦屁股!这辈子没几个钱都要被你吃干净了!” 杨耀羞愧至极,想要辩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以为慈眉善目如菩提的人,心里也有只欲望的野兽,慢慢吞噬了良知。李冬青看着曾经无比关爱自己的舅舅,痛心疾首。 她知道自己那个关爱小辈的外婆,不会忍心看他们一家流离失所,更不可能作壁上观,养老金还是小事,钱若是一直还不上,那那套她和外公细心爱护多年的房子赔进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如此一来,此生回忆断送大半,精神没了寄托,再清净又有什么用呢?李冬青心里又气又酸。她做不到袖手旁观,筹措了一部分钱出来,只留下治疗的费用。剩余的,她打算找杨悯帮忙。 这些年杨悯逍遥国外,只以汇款的方式回馈外婆,想必早已是亲情淡薄。李冬青听说过她和外公有矛盾,却不知为何深刻到这地步,竟至于完全断了往来。 一通电话过去,无人接听,最后是以极为疏远的邮件联络,告知她来龙去脉。她知道希冀她帮忙乃是一种道德绑架,可是,也只能试一试了。 令她意外的是,杨悯很快就回信回国。她并非什么事业女强人,只承诺借款给杨耀,叫他不要再为难老辈:“她毕竟年纪大了,你安分点行么?” 这些年都是杨耀在父母跟前尽孝,听见这话满脸的怒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杨悯!老子再不济也笑得伺候爹娘,你又在哪里?” 杨悯不忿:“至少我不会吞了她的养老金。” 姐弟两争执不断,外婆在一旁淌泪。 离开小区前,杨悯交给李冬青一张卡:“家里已经给杨耀掏空了,不能没有钱应急。我的存款不多,这点你就留着备用吧。就当帮我孝敬你外婆了。” 杨耀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李冬青不明白,杨悯为什么会跟外公外婆闹得这样僵?她犹犹豫豫地接下,杨悯也不多解释,挥挥手:“行了,你回去陪你外婆吧,我走了。”转身就扎入人海,头也不回。 李冬青站在原地,百感交集。 她知道杨悯敢爱敢恨,却不知她可以抛母弃女到这个地步。许多年后,李冬青才从杨耀嘴里得知他们亲情薄悭的真相。 杨悯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人,可以二话不说与李宪年结婚生子,也可以与一个长自己二十多岁的男人相知相爱。不巧的是,那个男人是她外公的同窗,而东窗事发,外公大发雷霆,男人因事故离去,杨悯也从此远走他乡。 她恨她怨她,却不想拘泥在怨恨之中了。 外婆捋着她的手背,皮肤细白,青色的血管浅浅埋着,像个摔碎的青瓷娃娃。她越看越心疼,囫囵抹泪:“咚咚啊,苦孩子。” 李冬青伏在她身边,强颜欢笑:“不苦不苦,没事就好。” 老房子保住了,外公的古铜钟也被讨要回来,安静地坐在桌面。被摔过,缺了个角,却依旧走得精准。李冬青松了口气。 这世界上很多东西,是你再努力,再努力,也留不住的。可命运有时也懂得高抬贵手,帮她保住了她最珍贵的回忆,与最最珍视的人。 她预定好陪两天外婆再回北京,李裕松却发消息过来:【姐,回家一趟吧。奶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