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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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于心有愧之事是颢天玄宿的推测,这推测成了真,只要靠的够近,离火无忌可以察觉天元的气息,不仅是残留的气息,还有混乱、喜悦、苦涩等等强烈的波动。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如同颢天玄宿很喜欢他这回事,其实一早就有迹象。但他从前未觉,偏偏在最近几日里,这个念头越来越深。而此刻站在明昭稀外,休琴忘谱不抚琴声,信香却传达了截然不同的信息,那狂乱恚怒的气息对于离火无忌来说,烟嚣炽烈,火焰扑面一样的痛苦。 如今他被颢天玄宿标记之后的后遗症也涌现而出,其他天元的气息过于强烈,他便难以忍受,哪怕只是站在足够远的地方。 颢天玄宿扶住了他,拍了拍背:“无忌,你还好吗?” 离火无忌反而冷静下来,远处是一片空荡的河流,河流边的亭子和石桌,吹起涟漪波纹的风也将钓竿吹得摇摇晃晃。仿佛没有任何人留下。 “我没事。”他忍着那种灼伤的错觉,轻声说。 浪飘萍拿着酒葫芦出来,看了两人一眼,地织被标记了,天元也会察觉。他解开了阵法,看着颢天玄宿说:“逍遥游想见他,让他们单独谈谈。” 颢天玄宿不担心离火无忌无法应对,他态度温柔平和,只要这样的态度,就够用了。离火无忌走过身边,浪飘萍俨然是另一张面目,举起葫芦喝了口酒。 推开了门,离火无忌微微一怔,走了进去。 逍遥游临窗而坐,光线昏暗,正是春日阴晦之时。离火无忌自行坐下了,并不是当初礼貌的样子。逍遥游等他开口说话,等了片刻,离火无忌慢慢道:“前辈不想见我,我却很想见前辈一面。” “哦,”逍遥游疑问的尾音扬起:“见我,为何?” 离火无忌道:“再过几日就是潮期,自然要问一问前辈的意思。” 逍遥游微微一哂:“我会救你。”只要救得了的话。 离火无忌沉默了一瞬,又道:“那么姻缘之约,前辈又有何想法?”他的说法没有闪避的余地,逍遥游看了他一会儿。 离火无忌道:“我在四宗面前,声言愿意侍奉天元。但也有一条是天元有意,这样荒诞无耻的婚约,前辈若是不愿意,无忌很能理解前辈的心情。” “哈。”逍遥游终于正眼看他:“你希望我愿意,还是不愿。” “愿意。”离火无忌出乎意料的说。 逍遥游不由一怔,无论如何想,他也不明白离火无忌为何要他愿意。颢天玄宿标记了地织,这改变看起来并不太坏,刀剑两宗无人,学宗独去,这一段姻缘,颢天玄宿想来会善待。 但离火无忌却说,希望他愿意。 离火无忌凝视逍遥游,道:“如果前辈不愿,这春风一度,解除药效之后,无忌尽力避开前辈就是。”他自己就是药师,知道药效不会一次就解除,会绵长而持久的留在身体之中。 逍遥游莫名的道了一句:“你可知道,我已功体全失?” 离火无忌怔了怔,想了片刻,道:“是因为徐福的阴谋?” 原来如此,逍遥游心中浮上一个念头,离火无忌无论表面多么冷漠平静,其实心中一样忐忑不安,对真相一无所知,他很想拂动琴弦,却只是看向窗外,道:“我难以庇护你。” “前辈庇护我够多了,”离火无忌道:“甚至免去了三年学宗的苦役。” 逍遥游想到了泰玥皇锦,这倒是真的,如果他撒手不管,很难想象泰玥皇锦会就此罢手——忽然间他醒悟过来,又看向离火无忌,那天夜里,跪在偏僻之处,在夜里苦苦哀求的那一幕,逍遥游神色凌厉之变,目光神采锐利,离火无忌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是为了西风横笑?” 离火无忌呼吸顿时停住,连心脏也不跳了,逍遥游想通了这一点,才明白他为何明明可以争取更好的后果,譬如表面与星宗定亲,再由颢天玄宿暗暗消解药性,却不惜自承这过于痛苦的恶果。 “前辈误会了。”离火无忌干脆的说:“我和大……西风横笑,早已无牵无扯,昨日种种,不可再提。” 逍遥游端起茶杯,又放下来,他想要不看,就更想要看得更多。 离火无忌浮起一个难以形容的微笑,郁郁的垂下眼,说得寡淡:“如今我能求得的,只是一个不太坏的下场。托庇星宗,我没把握,托庇前辈,只是为了多一些变数,前辈可以当我不存在,也可以不必答应,这是应有之义,我不会有半句怨言和遗憾。” “为何?”逍遥游很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做出的选择,”离火无忌淡淡道:“我不后悔,纵然落得如此,我也不后悔。” 他站起身来,道:“今日叨扰前辈了。” 逍遥游握紧茶杯,只这一刻,他不能忍耐那翻涌的怒火,看着门打开,光落在单薄的身影上。 为何不后悔,不后悔找上他,不后悔交换了那样的条件,落得如此下场。逍遥游不知不觉问出了声,如琴音一鸣,弦断当下,离火无忌回过头来,浮起一个微笑:“前辈,你自苛太过了,害我的人不是你。前缘在我,无力自保在我,从你愿意救人那一刻起,无忌就感激你了。” 他顿了顿,又看向远处,喃喃道:“也许心怀众生、有意救人之人,更容易苛刻自身吧。” “我答应你,”逍遥游道:“若这真的是……你所求的路。” 离火无忌微微一低头,那是苦笑,又或者是释然,也许他也说不清楚了。 这个不太坏的结果,要从一片狼藉的废墟里开始。颢天玄宿从星宗下面安排了一处宅院,这里并不够大,却足够前后割开,暗暗布置了外围的阵法和防御。 这几日里,离火无忌在熬药,调理身体,日日坐在花园里安养身体。逍遥游来的时候,他在舞剑——地织身体虚弱,剑光漂亮,却浑然不着力,现在逍遥游没了功体,再看这不中用的剑招,要更加静心。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离火无忌放下了剑,缓缓吐出一口气,春天正在极好的时候,庭院里有淡淡吐蕾的花苞,离火无忌转过身来,看到了他,静静道:“前辈。” 逍遥游无意纠正了他,又道:“浪飘萍也来了。” 离火无忌浮起一丝羞窘的红晕,逍遥游暗暗惊奇之余,却也忽然明白了——离火无忌在陌生人面前,更加放不开,而浪飘萍对他是七八分的陌生人,不过是见过面几次。 “逍遥游。” “来得早一些,尚能喝一杯。”逍遥游慢悠悠的说:“说到喝酒,你的身体可受得住。” 离火无忌心底一阵恍惚,然而这是逍遥游主动的放下负担与他逐渐熟悉亲近,他一转过去,浪飘萍也从暗处出来,仍是那张不熟悉的脸庞,不羁落拓,三分醉意,离火无忌点了点头:“小饮怡情。” 浪飘萍打了个酒嗝,看向逍遥游:“喏,你说的喝酒。” “不是还有我陪你,”逍遥游浮起笑意:“既然如此,无忌就算陪客,我们两个喝就是了。” 喝到最后,离火无忌先醉了,他的酒量只有那么一些,喝醉了还在死撑一会儿,神色迷茫的慢慢趴下去了。浪飘萍放下酒杯,逍遥游也收起了之前的春风拂面的亲和动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地织微微熏醉的脸庞。 “这酒量,比其他人可差远了。”浪飘萍嘀咕一句。 逍遥游慢悠悠的又喝了一杯,阑珊春意,是抚琴的好时机。浪飘萍叹了一声,起身把人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可别乱走。” 逍遥游道:“是、是,等你回来再喝。” 离火无忌喝得糊涂了,听了这句话,伸手抓了一下,浪飘萍转身就要走,却被拉住了袖子一角,离火无忌醉醺醺的撑着半坐起来,一头撞在他腰上,搂住了他的腰:“大师兄……” “老酒鬼喝了酒,是有几分像西江横棹?”浪飘萍把他的手拿开,离火无忌反应更大了,眼看就要下床来,一把搂住他不放,浪飘萍举起手,正要劈下去,到底看他还小,又下不去手,这一犹豫,离火无忌就慢慢松开了手,迷惘了一会儿,道:“你不是大师兄。” 浪飘萍没好气的说:“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离火无忌晕眩了一会儿,慢吞吞哦了一声,回了床上,卷了被子躺好了,浪飘萍不由嗤笑一声,道:“你这是要睡了。” “嗯。”离火无忌喃喃道:“大师兄不会来了。”他卷着被子,把脑袋也缩了进去。 浪飘萍没办法的摸了摸脑袋:“你可别哭了。”两回见着人,这人都是要哭不哭的。这句话一说,被子里忽然就藏不住的,呜呜咽咽一阵哭声冒出来了。 “要不我带你去找他?” 离火无忌拉开了被子,可怜楚楚的模样,他喝醉了酒,醉了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浪飘萍看着他这模样,伸出手:“走,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