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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難安

    

第二六九章:難安



    木拉聽到原婉然低喚自己化名,淚水衝出眼眶。

    她害過趙野,即令幫助原婉然,頂多如她師兄兀金所說“功過相抵”,互不相欠。

    原婉然因此不來送行,她不怨也怨不得。當真見了原婉然,她依舊忐忑,生怕在原婉然眉稍眼角找不著她往昔的溫柔,只剩人情應酬。

    原婉然這一抱教她知道,人家念著自己的好。

    木拉伸手牢牢回抱這個朋友。

    趙玦在旁和兀金說話,眼角餘光帶進原婉然和木拉相擁,不覺輕捻姆指和食指。

    他幾次三番挽留兀金,誘之以利,均遭到婉拒。

    趙家不是少了兀金馴獸不行,是兀金的師妹木拉能陪伴原婉然,讓後者心緒鬆快些。木拉一走,原婉然身旁無人,又要回復先前冷清光景。

    趙玦動了惡念,利誘兀金等人不中用,那便威逼挾制,傷人殺人未為不可。

    是原婉然談起木拉回鄉,和他如此說:“讓她回家吧。”

    他遂懸崖勒馬,果真強留下木拉,原婉然定要猜想他從中作梗,對他觀感每況愈下。

    今日眼見原婉然臨別傷懷,趙玦動念亡羊補牢,使計在旅程中逼兀金一行人折返。

    及至木拉將原婉然抱得死緊,他這點想頭烟消火滅,巴不得木拉早歸故土。

    兀金向趙玦行禮告辭:“二爺,時候不早了,我等該啟程,好和商隊會合。”說完,招呼木拉和徒弟動身。

    木拉依依不捨鬆開原婉然,臨走不忘細聲叮嚀:“遇事千萬別犟。”

    原婉然不好上街拋頭露面,她留在院裡,眼睜睜見兀金駕車駛出趙家院子,轉到街上,帶走她在別業裡唯一的朋友。

    她側耳傾聽馬車跑在路上,車輪輾過地面轆轆轉動,馬蹄踩在地面滴答響。

    要不了多少工夫,那點聲音都消失了,木拉往外頭的世界越去越遠。

    天光漸亮,角門外的道路現出原形。

    那條小路供車馬運貨出入,黃土地面滿地車轍和牲口蹄痕,凹凸不平,零散夾雜幾片教車馬輾扁的牲口糞便。

    這樣骯髒的土路和別業園裡的路徑可謂天壤之別,別業園裡有奴僕專司維護路面平整清潔,整理花草,講究的地方以鵝卵石、石板等石材鋪砌,嵌出花紋。便是那人行不到的地方,都以亂石鋪就。

    然而在原婉然眼裡,那些精工鋪就的道路都及不上眼前這條塵埃飛揚的土路。

    那條土路脫出趙家,連向外頭的世界。

    原婉然想拔腿就跑,衝出角門跑進那條土路離開趙家;不是作為一個囚徒,等待趙玦從指頭縫裡偶爾漏下一點示好施恩,終於得以出門透氣,而是遵從自己心意,無視趙玦的箝制,想走便走出去,像木拉那樣自由無拘地走,哪怕只得片刻。

    她幾乎要抬腳,身形微晃,到底頓住。

    趙玦和下人近在咫尺,輕易能將她抓回。

    再忍幾天,再忍幾天,等到這月十六日,一切就好了。

    原婉然提醒自己,息了奔逃的念頭,只是也沒了敷衍趙玦的心緒。

    “玦二爺,我先走一步。”她簡短知會,便回轉園裡。

    趙玦目送原婉然身影,修長的手指曲鉤如鷹爪,而後緊緊攥起,指甲陷入掌心皮rou。

    他善於捕捉原婉然一舉一動,包括方才她望向門外街道,雙眸熤熤生輝,充滿渴望。

    很快她眼中光芒黯下了,轉身回園。

    彷彿野鳥被捕入籠中,不停碰撞欄杆尋找逃路,幾次鎩羽而歸之後,終於認命,在籠裡隨便揀個地方棲身,過一天算一天。

    趙玦一直再清楚不過,原婉然想回到城東四喜胡同,在那名為“家”的小破宅子守著韓一、趙野兩個匹夫過日子。

    別把這份心思擺到他眼前,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是原婉然陽奉陰違,藉風箏求援,他至今餘怒未消,依然意圖粉飾太平,苟且偷安。

    起碼原婉然還拿他當回事,只在背地弄鬼,當面小心應酬,不曾明著作對。

    起碼她人在他身邊。

    原婉然提防在他面前現出本心,他又何嘗不在提防她對自己露出破綻,不肯將她自保的違心示好看得更透亮?

    千防萬防,無意間她還是露了相。

    她面向趙家外頭那條土路,雙眸生光,神色嚮往。

    她待在他精心佈置的院落居處從來不曾流露過那樣的熱烈,連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影都少有。

    她看著那條土路,不曾發出半點聲息,實則比世上任何喧囂來得洪量:寧可要一條能離開趙家的土路,不屑他雙手奉上的膏粱錦繡。

    趙玦呼吸急促,大咳起來。

    他不欲人知但耗費心思的討好在原婉然心裡一錢不值。

    “二爺!”趙忠一驚,生怕是發病前兆,近前預備扶人。

    趙玦咳得微弓,察覺趙忠湊近便果斷打手勢,不讓攙扶,試圖挺起背脊。

    趙忠無奈,乾立一旁。

    此前他侍立在趙玦後側,只覺他家二爺呼吸平穩。直到原婉然告辭,二爺凝注她背影,呼吸變得深重,並且攥起拳頭,顯見心緒激越不快。

    原娘子舉止安分,並無不妥,就這樣也教二爺心浮氣躁,這樣的人太礙事了。

    “城東……”趙玦沉聲道。

    趙忠回神,問道:“二爺有何吩咐?”

    趙玦轉過臉來,眼尾由於心緒起伏而泛紅,替他極麗的容貌再添艷光。他的眼神神情卻陰鷙晦暗,戾氣橫溢,一時間謫仙似的人冶似妖魅。

    “傳令下去,”趙玦咬牙切齒,“在城東多放些好東西。”

    木拉走後,原婉然搬回流霞榭,維持早睡晚起的作息,行事回復往昔作派,早晨午後在園裡散步,其餘時候在房裡獨處,只讓嗷嗚作伴。

    堪堪捱到十五日,原婉然臨到大事前夕,既摩拳擦掌又忐忑難安,外頭裝作沒事人一樣出外散步。她行經歸去軒,池敏打發江嬤嬤請她過去說話。

    兩人廝見,池敏深深打量原婉然,道:“原娘子今日特別精神。”

    原婉然暗自吃驚,推說:“近來時氣暖和,睡得香。”

    江嬤嬤讓丫鬟上茶點,池敏向原婉然道:“原娘子嚐嚐赤豆鬆糕,我奶娘做的,這是她的拿手菜。”

    那赤豆鬆糕雪白綿密,表面鋪灑蜜紅豆,原婉然吃了一口,讚道:“好吃。”

    鬆糕蓬鬆彈牙有嚼勁,咀嚼之際,米糕特有的清香在齒間散開,而赤豆餡綿密甜蜜。

    她向江嬤嬤問起鬆糕作法,江嬤嬤笑瞇瞇熱心點撥。

    “材料都尋常,就是搓粉篩粉費工夫。原娘子既喜歡,來我們這兒吃就是了。我家姑娘打小愛吃赤豆鬆糕,我隔三岔五就做。”

    原婉然由池敏打小便愛吃鬆糕這事想去,問道:“這赤豆鬆糕可是池娘子老家的特產?”

    池敏道:“不錯,這是南方小吃。”

    “怪不得,我尋思在京城極少見過鬆糕。”

    “它在京城確實難尋,在我們老家遍地都有,像樣的糕餅鋪子必有這一樣。”

    江嬤嬤在旁有感而發:“赤豆鬆糕在我們老家爛大街,我不大愛吃,來了京城反倒希罕了。”

    原婉然道:“這也算得‘物離鄉貴’吧。”

    江嬤嬤點頭:“這話極是,人在異鄉,老家再尋常的東西都成了好的。”

    池敏亦頗有感觸:“背井離鄉難免想家,用些老家吃食頗能紓解愁緒。尤其赤豆鬆糕,因為我從小喜歡,比其他吃食都能解思鄉病。”

    不只是思鄉病吧,原婉然暗忖,池娘子說過等待夫婿接她回鄉重聚。

    她遂誠心誠意道:“有朝一日池娘子定能回鄉,夫妻團圓。”

    這話既是祝福,亦是祈願。

    她和池敏同是天涯淪落人,盼兩人都能心想事成。萬一自己出逃不幸失敗,那麼好歹讓同病相憐的另一人能稱心如意吧。

    原婉然告辭之後,池敏對江嬤嬤道:“原娘子今兒有些不對勁。”

    江嬤嬤道:“哪裡不對勁?能吃能喝,聽她自個兒說的,還能睡,挺好的。”

    “她平時言行謹慎婉轉,可是今兒我只說思鄉,她卻言及我們夫妻團圓,而且口氣極為篤定。”

    “姑娘,你多心了。夫妻團圓這話你從前對她提過,她記在心裡順口說出,有什麼奇怪的?”

    池敏沉默,一會兒道:“奶娘,她是真心盼我好。”

    當時原婉然目光清澈,神色溫善,此刻她仍然歷歷在目。

    江嬤嬤嘆道:“哎,我也看出來了,她心地不壞,可惜……”可惜她們主僕只剩趙家可棲身,不能屈居人下,落了下風。

    “奶娘,”池敏罕見地憂惶,“自從告訴原娘子那些事,我心中一直不安。她今兒那個樣,我擔心要出事。”

    “哎,姑娘,你別自己嚇自己,原娘子教下人重重看守,能出什麼事?果真要出事,也是鬧天災。”

    “這話怎麼說?”

    “今兒幾條蛇不知從院裡哪處鑽出來,前前後後跑進園裡。”

    池敏花容失色:“你讓下人多灑雄黃,別讓牠們再回來。”

    “已經吩咐了。——我說到哪兒啦?哦,對,老譚媽見了,說最近沒準要鬧天災。她幼時有一年冬天,突然好多蛇出洞,沒幾天,就地動了。”

    黃昏時分,趙玦拜訪流霞榭,說了幾句話就走。原婉然送完客便回寢間睡下,院裡丫鬟婆子都不理論,各自或聊天鬥牌,或回下房歇息。

    誰都說不出原婉然在何時溜出流霞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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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婉婉在城東四喜胡同的家發出怒吼:什麼小破宅子,多少人想住我這兒還住不著。

    ②有蛇場的場主對蛇做過實驗,雄黃石灰無法驅蛇防蛇

    ③動物預知地震這種事至今在科學上沒有定論,只是根據記載,某些地震發生前,有動物行為異常情況